慕春遥(53)
话未说完,另半边脸,又遭一拳。
巴拉伸手格挡,苏德直接拽着他的领子,和他扭打起来。
原本还在欢舞的人群大乱。
巴拉被苏德骑在身下,咿咿呀呀大叫着:“疯了——三弟疯了——”
那一场大病,苏德昏睡了一整个冬天,春天醒来的时候,看到和煦的春光,他忽然开始迷茫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醉酒欢歌,声色犬马。
那一条朝圣之路,他不再赤足前行。
而是骑着骏马,怀抱美酒和姑娘,被达官贵族前拥后簇,一路欢歌,好不热闹。
抵达圣城,他便遣散了众人。
并不进去,只是抱着酒水,倚靠着已被近千年岁月涤荡沉淀过的城墙,那是最虔诚的圣徒带来的永生石,承载着哀思、悔疚,与信仰。
他的身后,是千年来为守护这片土地而战死的亡灵。
北泽是游牧民族,世人都以为,他们会把彪悍的夜行者——狼,或文明始祖——火,作为他们的信仰图腾。
可事实并非如此。
千百年来,北泽人的信仰,从来都是这些为守护家国而浴血奋战的英雄。
苏德在他们圣城的城墙外坐了很久,他闲闲散散地坐着,看高峻的巴颜喀雅山山脚下飒美的风光。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直到远方号角吹响……
有大事发生,就在近日。
苏德终于整理衣衫,走进了圣城。
总有一代又一代的守城人,为守护这座圣城奉献毕生。
这一代的守城人,已至耄耋之年,满头华发,穿着满是补丁却洗得肃静的僧衣,脸上带着超然世外的笑容,终日在一座座墓碑前,洒着圣泉水,为他们作一场又一场的超度。
明天,大魏柔惠公主和北泽大王子的大婚便将举行。
苏德的心里像装了一个战场,千万个战士,在战场上互相厮杀,两败俱伤,仍争不出个高下。
很乱,恨复杂,痛苦,又不知道,如果……停止这场纷争,会不会更痛苦。
自由,是他一直渴望的事情。
他从小就厌恶这个世界。
他并不想当谁的领导者,他只想领导自己一个人,他更不愿每天被逼着学习计谋、武功、指挥、御骑、交际等诸般为领率人心而必须学会的技艺,他觉得无趣极了。
他只想懒懒散散地照自己的方式去荒废这一生。
可偏偏上天不如人所愿,赋予他无上的才能,赋予他甩不开的尊贵身份。
他生来,便是北泽的王子。
抗争的结果只是遍体鳞伤,从小到大,只要有所懈怠,母后的长鞭便会挥到他背上来。
身心俱疲,他愈发厌恶这里。
如今,终于得到了一个承诺。
一条释令。
可是他又有了新的牵绊。
从前渴望自由的心,被一个女孩紧紧拴牢。
他要回去吗?他要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重陷囚笼吗?
一个人,怎么能对抗得过整个世界?
……
“法师,我该如何做?”
禅香萦萦,先道耳耳。
苏德只觉脑海一片空鸣,迷茫不知何处去。
守城人静静地站着,犹如圣像,慈爱又宽容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看过太多困于尘俗的人,有人脱胎换骨,有人坠入万丈深渊,皆是各自心甘情愿选的路。
他只说了一句话,苍老久远似亘古之音,苏德如被醍醐灌顶——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的身上有很多伤口,有习武时失误所致,有战场上为敌所伤,有母亲鞭打的,有自我残伤的……
还有一道,是在逢安城的山崖,他为了护她,手掌砸到了石头上,手心里裂开一道血红色的沟壑,深深的,刻进复杂的纹路里。
心甘情愿。
纵使逆风而行,自焚而亡。
可能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吧。
情意,往往不知从何而起。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对她的爱护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换取自由,可是如今,他不要了。
他不要自由了。
他可以重回阴霾,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只要她,只要一个她。
于是他将自己的那一块永生石放了上去,然后上马,马不停蹄,一刻不停歇。
他要回去。
其实本来,他就是想放她走的,哪怕她不在他身边,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想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见到她的时候,他只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是她显然已经不再信他。
一直照顾她的侍女拼死将他拦住,他才懂了当初居辞雁的话——
“你不会。”
“伤害她你会后悔。”
真是该死,果然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