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5)
道路的尽头,是个穿着蓝色裳裙的小姑娘。
她在等着他,等着他走向她。
他愈靠近,她脸上的笑意就愈明显,灵动的眼睛,藏着春风,藏着山河,藏着激昂的战歌……唯独缺了脉脉的女儿情。
不过没关系,他会教她,从今往后,她的岁月都是他的,他们还有很长的时光,可以慢慢消磨。
他的肌肉不由得松弛起来,一个恬淡的微笑,在他的脸上绽开。
“婆婆,他醒了!婆婆……”
随着这一声如甘泉般甜冽的惊呼,混沌化影,天光乍现,他的小姑娘,在刺眼的光芒中,飞身离去。
他慌跑上前,只留得一抹轻纱,自他手心滑走。
睁开眼睛,他一时适应不了光线,又微微眯起,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凑近他面前。
他动了动胳膊想要坐起来,她反倒吓了一跳,兔子一般往后退了□□。
筋骨还有些发酸,他歪了歪脖颈,缓缓起身,胸前盖着的锦被随之滑落,打量四周,装饰虽素雅,不难看出是大户人家,建筑所用,皆是上等材料。
见他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大眼睛的主人——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又凑到塌前来,舔着嘴角道:“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补给营养。”
他垂眼看她,并不答话。
恰在这时,帘珠刷拉响动,原来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妪,掀帘进来,端着一只银盘,上面放着一碗汤药。
“婆婆。”少女迎上去。
老妪步伐蹒跚,身体佝偻,然行为举止十分优雅,笑容慈蔼。
少女将汤药放到他床榻旁的桌子上。
老妪叫她,“惠惠。”
这两个字就像狠狠挑拨了他的神经,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话已经说出口了:“大胆!”
他声音低沉,凭着数年领兵征战的经验,自带一番威慑力。
年纪尚小的惠惠不由得发出颤抖,小心翼翼地看向这个尚卧于病榻上的男人。
明明是这么凶恶的语气,他的眉尾却深深塌陷,眼睛里,藏着见不到底的悲伤。
她和婆婆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柔惠公主的名号,岂是你们可以随意呼喊的?”
哦,原来如此!是那个弑父窜逃却被斩杀于青骨山的公主。
惠惠嘴巴一蹶,眉毛也高高扬起:“我还不屑于和她用一个字呢!”
贺承霄只觉气血上涌,突然气急,胸口剧烈起伏,她生怕他冲上前来打她,连忙躲到婆婆身后,他却从榻上掉了下来。
婆婆上前扶他,他却又垂着头,跪牢在了地上。
一会儿,他认真地行礼,心中懊悔,沉声道:“荒野寒凉,承蒙阿婆相救,刚刚是在一时糊涂,冒犯了小姐。”
“知道就好!”惠惠还在气头上,心直口快,却不敢提高音量。
“惠惠……”婆婆嗔怪,又回过头去,重将贺承霄扶起。
“是老妇这孙女性子急躁,得罪公子了。“婆婆不急不慢,徐徐介绍,“老妇夫家姓尹,你可唤尹婆婆,这是我孙女尹惠筠,小名惠惠,倒真是与公主名号相撞了,只是我们在这荒野生活十几年,也鲜有去繁都的机会,想着无事,便也这么叫着了。”
贺凌霄神色黯淡,垂下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地弯起嘴角,又迅速恢复平直。
“我叫贺承霄。”
尹婆婆与尹惠筠皆是一惊,尹惠筠一听说这个名字,立马就不生气了:“你就是带领十万精兵打赢烁野之战的大将军?”
贺承霄抬眼看她,少女眸色明润干净,不染半分杂质。
“不。”他说,“我不是。”
“现下我只是一个平民。”
“贺公子从哪来,要到哪里去?”尹惠筠好奇道。
“从燕南城来,到逢安城去。”贺承霄对着她挤出一个微笑。
原来他晕倒在荒野,是外出游玩的惠惠发现了他,和同行的阿虎将他带了回来,又请了村子里的大夫来看,只说他这是劳累过度,好好休息、均匀膳食即可,配了几副药来,惠惠和婆婆每日拿匙子喂他喝下,喂了三天,他才醒来。
和婆孙二人道过谢后,他便想起身出发,被惠惠强行按回床去。
“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少女环抱着胳膊,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贺承霄觉得好笑,倒真的没有再反抗这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孩,他轻笑一声,问她:“你今年几岁?”
“十四。”
他一怔,喃喃道:“当年,她也只有十四岁。”
“谁呀?”惠惠大大咧咧道。
他却并不回答她,又是自言自语:“你和她很像。”
“不像。”惠惠说,“尹惠筠就是尹惠筠,尹惠筠不像任何人,只有别人像尹惠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