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44)
在他这十八年多的人生中,扪心自问,他一直光明磊落,只杀奸佞敌贼,只害罪有应得之人,他第一次害无辜之人,竟是先从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过几天,她就该成为他的王嫂了吧。
他的心痛得厉害,只以为应是愧疚所致,自己也奇怪,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的他,怎么会对一个小姑娘产生愧疚之感。
也许,也许是他的心还没有变冷,或者说,又被她那一番真诚的情意给捂热了。
她第一次看到雪,枕着他的胸膛,说要带他回去见师父……
他忽然惋惜得不能自已: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偏偏要来到北泽地界才说,如果她早一点说的话,也许……也许他会带她一起走吗?
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
过去最渴望的自由,如今唾手可及,如果她早一点说出口的话,他会为了这个女孩放弃这么多年的渴求吗?
不,他不喜欢她,他对她没有感情,只是愧疚。
早一点说,晚一点说,他都不会为了她放弃从小就渴望的梦想。
“苏德,你父亲如今病重,时日无多,挑选王储迫在眉睫,你大哥粗迈庸常,二哥胆小怕事,唯有你,从小便显露了在武功、计谋甚至诗书上独特的才华,所以我们从你七岁开始,就把你当作北泽国主未来的继承人来培养,可你又生性散漫,不受拘束。
十年来,我们劝过你很多次,你软硬不吃,既不愿意,母后如今也不再逼你,只有一个条件……”
——把大魏死而复生的小公主带回北泽。
在其其格对他说这段话之前,他正在构想策反的事,王子策反,自是不能再为继承人。
忽然听到这段话,事情骤然就变得简单多了,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动身,找了很久,也在她常去的那家茶馆等了很久,终于完成了那场精心制造的偶遇。
官兵闯进来是意料之外的事,却也为他的计划添了一把火。
这第二把火,却是来自她最信任的居辞雁,“解药”的说法,实是由居辞雁发起。
他笃定了苏德不会伤害她。
苏德如今黯然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十几年来的历练,十几年的刀剑,划破了血肉,也划破了感情——
他再织不起一张完整的情网。
苏德走了三步,缓缓跪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朝向西北,圣城的方向。
对不起,你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我不好好珍惜。
对不起,在这片土地上,我亲手将一个女孩,推入火坑。
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春遥想,不就是嫁一个人吗?她再找机会逃出去便是。
他们还能一直将她绑在这里不成。
于是第二天,当外面的人把饭菜端进来给她时,她大声地和他们道谢,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着食物,没一会儿盘子就见底了。
塔娜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称赞:“姑娘胃口真好。”
慕春遥舌头一舔,将嘴角的一粒饭也卷进嘴里,她拍拍肚皮,笑道:“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
“姑娘开心什么?”塔娜好奇道。
“开心……”慕春遥努力地想自己到底在开心什么,然后认真地回答她,“开心有了希望。”
慕春遥拍了拍塔娜的肩膀,道:“你也是,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
塔娜听得云里雾里,然而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懵懵懂懂地点头:“嗯嗯。”
晚上,她央着塔娜去找点牛奶和烤肉来。
塔娜应声出去,和守门人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就端着慕春遥要的东西回来了。
“他们还真听你的话。”慕春遥道,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呢。
“他们是听姑娘的话。”塔娜纠正道,“姑娘想要什么都可以的。”
“那……”慕春遥缓缓靠近,猛地把鼻梁顶到塔娜的面前,“想要出去呢?”
塔娜的脸煞时涨得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这……”
慕春遥摸摸她的脑袋,嘻嘻地退回去:“傻姑娘。”
她顾自嚼着烤肉,喝了一口牛奶,满足地闭上眼睛。
“姑娘在想什么?”
“想星星。”慕春遥道。
她闭上眼,想象着在草木繁盛的草原上,有漫天璀璨的星星,人们围着雄雄燃烧的篝火跳舞,或者大口吃烤肉和牛奶。
“冬天里是很少看到星星。”塔娜嘟囔道,“春天就会好很多,夏天、夏天的星星最多最好看。”
慕春遥笑了一笑,这北泽的烤肉和牛奶,就是不一样,不愧是被她在马车上想了这么久的。
“夏天的时候,我就不在了。”慕春遥垂着眼,有些惋惜道。
“姑娘、姑娘莫不是……”塔娜惊恐地捂住即将大张的嘴巴,眼眶竟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