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探案录(66)
“若是如此便好了。”翟老太顿住脚,进了身旁一处小小的家祠。里头虽如方才所见,均是满目疮痍。但正中那火烧痕迹斑驳的神龛,竟被好生打理,还放了些贡品。
她动作熟稔地点香,又插于那小小的香炉之上:“阿若虽不肯说出孩儿的爹是谁,但她是十分疼爱这孩儿的,日夜都盼着他出生长大。不曾想……”
接生那夜雷雨交加,翟老太忙里忙外,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声,终于把那孩儿盼了出来。
“不曾想,她竟生出了畸胎……”翟老太尚来不及抱出去给程筠若看一眼,孩儿已断了气。
孩儿没活下来,程家松了一口气,还想着女儿能忘了前尘旧事从头再来。可从那以后,程筠若便有些疯疯癫癫的,每日哭哭笑笑,嘴里说的净是些胡话。
程家怕家丑外扬,便将她关在房中。
“包括起火那夜?”成宣问道。她不好直说,只敢在心中怀疑。
这程筠若,怕就是放火烧死全家的凶徒吧,害死全家的动机和条件,都齐全了。但如果她一直被关着,这又说不好了。
“不错,到了起火那夜,她仍然被关着。也许筠若住得离这祠堂远,才躲过了一劫。但程家其余的十来口人,都葬身火海了。”
成宣忍不住道:“火势蔓延得这么快,她被锁起来,还能逃出生天?”
翟老太看她半信半疑的模样,叹息道:“救火的邻人到达时,她确确实实被关在房中,还是砸了锁头,才把她救出来的。”
不知是否一夜家破人亡,程筠若突然如梦方醒,人也不再癫狂了。官府派人查问,她说她本来在睡梦之中,发现是祠堂最早起火,然后蔓延至临近的程氏夫妇卧房,还有几个兄嫂所居的卧房,还有一旁仆役所睡的通铺。
她想大声呼救,却因住得远,又被关了起来,无人听见,最后眼睁睁看着一家人全部被烧死。
成宣听后仍是心有余悸:“程筠若当年,有没有将她与家人不和的事告诉官府?”她看文书上并无记载,只记述是意外失火。
“你是怀疑阿若?”老太太勃然变色,怒道:“不提阿若被关着。那时候,她可是哭天抢地,几次寻短见,幸好都被老身救了下来。”
翟老太面如死灰。每次想起,她都不愿怀疑阿若,那可是她视如己出,含辛茹苦照料大的孩儿!
“阿若怎会做这样的事!”翟老太像着了魔般,扯着成宣的袖子,“你不要血口喷人!你看看神龛之下,全是火烧的痕迹。当年,当年,官府便说他们查过起火源头,整个宅子夜里只有此处有明火!”
她指的,应当是文书中提到的神龛油灯。夜里,不知何故,油灯打翻,引燃了帷幕,才造成这次大火。
翟老太为了凭吊程家死去的人,把神龛简单整理过。成宣不敢再触怒她,便好言好语劝慰道:“我信您。您先把手松开,让我看看。”
见翟老太还在一旁念念有词,仿佛在说服自己什么。她趁此机会,静静思索,想梳理这起火案到底有无不妥之处。
根据卷宗所说,所有死者口腔之中均有烟灰,两手拳缩。成宣记得,无论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四肢因高温作用屈曲,都可能出现斗拳状姿态。①
加上口中有烟灰,那么必定不是被杀后而焚尸。成宣无计可施,只得碰碰运气,想试图查看起火处有无蛛丝马迹可留下。
成宣在脑海中比较了一下方才卧房和神龛处的烟熏痕迹,光凭肉眼并不能看出哪处更严重。这一点也行不通。
她见神龛一旁的地面,还有一堆烧焦了的器物,便躬身查看。
都是些佛像、香炉,烧得接近变色熔化,想来闯入此处的人都懒得将它们带走。成宣翻了又翻,本想放弃,却见到一个铜壶漏刻。
这在永安城中倒不稀奇,日晷依赖日影计时,难以在夜间使用。而这漏刻的壶中有水流出,层层流向下壶,壶盖上有不同的刻度,分别代表不同的时刻。虽只是粗略计时,但对普通百姓人家也够用了。
她捡起这漏刻细细检查,铜壶经高温烧灼,烟熏火燎,已经严重变形,连刻度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成宣只能依稀辨认出壶盖停滞在接近寅时一刻。
不对。成宣把那份誊抄的文书翻了又翻,因为来得匆忙,字迹潦草,但她走前核对过一遍,并无誊录错误。
“据程筠若所说,夜半惊醒,见远处火光熊熊,披衣起身,远望见连成一片的厅堂、祠堂、程氏夫妇卧房均已起火,当时约摸寅时二刻。”找到了!成宣把此段供词在心中来回默念,一遍遍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