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探案录(51)
她当年年纪虽只有八、九岁,却因面容姣好被那拍花子的带走了去。拍花子知她身份贵重,怕中途出了岔子,因此在带她南下的船上,日日都在饮食之中下迷药。
她时睡时醒,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幸好同船的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其中一个竟与她面容有几分相似,拍花子的喊她作“小九”。
小九总是沉默着不言不语,她趁清醒的时候主动向小九搭话,两人才慢慢熟络了些。
船上伙食都是些隔夜发臭的馒头之类,她从小身娇玉贵,如何吃得惯。有一回她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怪异难忍,便当着看管她们的一个老太婆面前吐了出来,那老太婆怒不可遏,便要狠狠惩治她。
她们都是要卖作娼妓或奴仆的,因此船上管教这些女孩儿有个规矩,就是不在脸上留下伤痕。
老太婆便用狠劲,想掰断她的一根手指,她疼得撕心裂肺,拼了命地喊叫起来。
小九见状,狠命在老太婆手上咬了一口,又大叫大喊,引来了拍花子的。怕伤了他们卖不出好价钱,他瞪了一眼,又对老太婆训了几句,便走了。
老太婆阴恻恻笑着,把气撒到了小九身上,转身就把她一根手指掰断了。
小九不哭也不叫,只是咬唇。
成宣问道:“从此以后,你便和她成了好姊妹?”
海棠笑笑:“我以为是老天爷派她来保护我的。我们长得相似,又有一样的命运。难道不是吗?”
小九不像她那般锦衣玉食,出身富贵人家。她只是个永安城里穷酸秀才的女儿,娘亲早逝,爹爹酗酒,都是靠邻居接济,她才有口饭吃。
船上日子难熬,她总给小九讲杜家的事情。春天,沈二哥哥带着她踏青赏花;夏日,她和沈二哥哥荡舟游湖;冬日,他们一道去赏梅看雪。
还有杜家花团锦簇的宅院、娘亲亲手做的糕点……小九听得入了迷,便问她:“以后我们姊妹俩逃回永安了,我能去你家里做客吗?”
她应得爽快:“当然可以。”不仅如此,她还要把爹娘、沈二哥哥统统介绍给小九认识,告诉他们,这便是自己的好姊妹。
等她们下了船,来到建邺,本还想伺机逃走。但她们全被卖到一间妓院,被鸨母派人牢牢看管着。
也有比她们来得早的女孩子,一直不肯屈服,被打得遍体鳞伤;可若是屈服了,乖乖接客,也一样会被折腾得遍体鳞伤。
还有一位姐姐,不知怀了哪个恩客的孩子,鸨母强迫她喝了药流了孩子,又去接客,她在客人面前又哭又笑,彻底变得疯疯癫癫的。
过去十余年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闺阁小姐生活一瞬间在她面前被撕裂,露出人生原本残破丑陋的一面,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杜家小姐了。
她到底要怎么办?她不想变成那样。她和小九互相安慰着,如履薄冰地度过每一天。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她们被训练了一阵子,也偷偷商量了一阵子,想趁下一回鸨母让她们到画舫上弹曲儿时,趁船还没开,偷偷逃跑。
可是她那天不知怎的,从早晨开始,好像总是犯困,浑浑噩噩不太清醒。
她迷糊着,被小九扶着上了画舫,她还惦念着逃跑的事儿,小九却悄声安慰她:“不打紧,你身子不舒服,我们下回再想法子。”
这是她听到小九以这个身份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九身子瘦弱,为了那一日把她推下河,想来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又把她系在脚踝上的一圈红绳拆了下来,那红绳系着一个小铃铛,是娘亲为她以纯金锻造。
说到此处,海棠语气还带着嘲讽:“她每日皆要问我杜家之事,事无大小,她都想知道。我还当她是长日无聊,为了打发时日,没想到她是要李代桃僵。”
成宣听得揪心:“你……你不识水性?”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同情一个杀人的凶手,心中矛盾得紧。
海棠展颜笑道:“自然不会。”
小九会水,早早逃之夭夭。她昏昏沉沉,在水中根本无力挣扎,漂浮了一阵,眼看要沉下水去。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被正在画舫甲板上寻欢作乐的一位王公贵人发现。
她被救起后,顺理成章便被鸨母送给了对方。她更是逃也逃不掉,后来贵人北上永安就任,把她也带了过去,那已经是数年后的事情了。
“那人心狠手辣,我逃过数次,次次都被他抓了回来。”她回忆起来,话语中还带着惊惧。
好不容易到了永安,她在监视之下,不敢大张旗鼓去认亲,只能远远在杜府外窥探。
再次见到,小九已不再是那个瑟瑟缩缩、沉默寡言的小九,她摇身一变,成为了永安以美貌端庄盛名在外的杜家小姐——杜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