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儿(3)
“天上明月掉石缝里摔碎了,捡起来拼好,便能得到一整个月亮,这种假话小孩子会信。”他声音沙哑,在倾盆雨声里分外诡异。
我无言以对。
老者却越来越愤怒,冷嘲道:“你以为害死一个小姑娘,会引来兄弟阋墙,公主未免太看重自己了!”
“这点你说错了。”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美人误国这种玩笑,从来不适用于穆国族人。只是一旦有个契机,穆国朝堂那么多心思,压根不用推波助澜,明里暗里的对峙,会让杨锡防不胜防。
兄友弟恭,在荀国是用来讽刺的词,没想到穆国倒是严格遵守,不知我这点小心思,到底能不能挑起点争端来。
膝弯被猛地一踹,我身体前扑跪了下去,飞溅的泥点迷眼,原先是派来保护我的侍卫,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劈掌打晕我,听着水声渐响,应该是被拖拽去暗河。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先王后不是我的娘亲,却总爱在天朗气清时,于花亭抱着我讲读诗卷;荀喻不是我亲哥哥,却主动放弃嫡长子尊位,拿守住我身份秘密作为条件,替吴贵妃的儿子远去他国为质。
一切皆因先王后心善,当年知道腹中孩子保不住,却为了几面之交的情谊,小产后仍假装怀孕数月,生下的孩童是我,让我远离游走在生死边际的江家。
平白受人养育之恩、也吃了这么多年百姓供奉,我该有所偿还。
“咳咳……”我是被河水呛醒的,不知漂到何地,醒来时半边身子浸在水里,雪水冻的骨头缝儿发酸。
“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
河岸荒芜不像有人烟,我拧着衣摆水珠,竟然瞧见一拾柴老婆婆,颤巍巍朝我这边走。我刚激动站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才能完美避开她的疑虑,头脑发昏便没了意识。
额头上换了沾水布条,清清凉凉,我睁眼却看见杨锡。
那老婆婆见我醒了,笑容热络:“丫头命好,你夫君可是寻了你许久,还带来了好药,这才把你救回来了!”
想跑,但怎可能跑的掉。
“烧退了。”杨锡语气平静,“你怎料到害了一孩子,会引起穆国臣子几番声讨我?”
世子信任杨锡,他的追随者却不一定。
正如早年荀喻矫情过,说他就算惹我生气懒得哄,那群狗腿子为了讨好,可劲儿乱舞,极可能背着他想方设法哄我开心。不管这是不是荀喻情愿的,他都会被众人推着往前走,无法阻止某些事的发生,这就叫身不由己。
我只是想借机验证下,给荀国留出喘气时间,不曾想还真是如此。
“借题发挥罢了。”我平躺着看屋顶木纹,声音哑的不像话,但必须说完:“现在还不能杀我,杀我引起南郡百姓反抗,你穆国也会死更多的人。”
他把玩着那支镶东珠的发簪,“你怕我杀了你,放心,暂且不会。南郡属于穆国,荀国也将属于穆国,你且等着瞧吧。”
能活着已经很好了,我环视暗牢,第二次被困在这地方,整理烂草垫子都格外熟练,就是脏的我有点发呕。一日又过完一日,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我,这夜过去,荀喻应该就赶到南郡了。
若我不能离开牢狱,那便由奉微那和尚来办,希望荀喻放机灵点,别浪费我这条命换来的薄礼。
“就该饿死你!”
送饭的狱卒撂下气话,这回到点还没来,反正上顿饭没吃进去,手头还有余粮,我拿起搁一边的馒头,端详许久,没丁点胃口不说,越看搞的越想吐。
听见老鼠咯吱叫,便掰成小块放洞口,不消一会儿,它们就溜出来围着咬,我蹲旁边静静看着,没敢靠太近。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抬头,杨锡站外边冷视片刻,进来一脚踢开它们:“现在不怕这玩意了?”
我抿唇,没头没尾问他:“荀喻好歹算我哥哥,明日他率军出战,阵前你能捎带我去看看吗?”
“你上次求人,可不像这样理直气壮。”
上次……这次浑身被污水泡过,头发缝里都是泥,几日没洗了,他倒不嫌脏。
我正思酌,遥遥有烟花蹿起炸开,灿烂光彩如碎金,本该是转瞬即逝的,没想到一束束接连不绝。年前国库所剩寥寥,荀喻这个败家的,还偷摸购得好几筐烟花,但过年期间他受重伤,我也没心情玩闹,这会儿果真是花火璀璨。
来得不早不晚。
冷不防被杨锡一揽,没能躲开被圈进胸前,腰上那只手热度烫人。我思绪拉回,视线落在他衣襟金纽,声音软腻许多:“带上我好不好?”
杨锡没回答,身影几乎挡住所有光亮,唯有星点烟花映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