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娇雀(74)
那时阮家通家的家产,不过十万金,她想着就此守拙不冒尖,也能叫这一家安稳度过余生。可这丫头偏将她父亲的倔脾气学了个完全,成安郡主犹记得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执拗的声音——
“祖母,坐吃山空,我们不能抱着金坞子等死,倘或有一天乱起来,金坞子被截了去,我们这一家混吃等死的人,便真是要等死了。祖母,你就答应我吧,让我试试,让我试试嘛!”
她点了头。
于是阮雀从那时,就把一家子的重担担到了如今。
到如今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
却念重旧情犹自隐忍,被夫家欺负到了这步田地,欺负到遍体鳞伤,舍尾求生。
成安郡主捂着心窝子,泣不成声。
是她教错了。
是她教错了啊!
什么隐忍,什么按捺,都是错论!
外头成安郡主的陪侍秋嬷嬷也落下泪来,把阮雀的华裳拾掇整齐,道:“姑娘,咱们回家吧。”
阮雀听了这一句,眼泪成股落下来。
她看着祖母那张年迈的脸。
岁月逐渐在她脸上显现了痕迹,皱纹细细浅浅,好在精神头还甚是矍铄。
“臭丫头,饿了吧?”
成安郡主眼眶鼻尖一并红了,却先问出这么一句。
也仅是这么一句,阮雀潸然泪下,歉疚不已,“祖母,孙女、孙女给阮家惹麻烦了。没有遵照您的教诲和叮嘱,沉不住气露了财,可孙女……孙女不想再继续待在顾家这虎狼窝里了。”
成安郡主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在她背上软软捶了两下,哭出声来:“你个没心肝的,写信有什么用,你从一百件坏事里挑出一件好事来说,有什么用!受了委屈一句没说,你是瞧我老了不中用了,这点子麻烦我平不了了。”
阮雀原本还算坚强,觉得此事没那样过不去。
听她祖母这样说,忽然哭得难以自抑。
积年的委屈汹涌澎湃,拍上心头,她搂着成安郡主,紧了又紧,“祖母,我想您,我想您了!”
成安郡主已经说不出来话,只管搂着人抽噎。
祖孙两人又哭了一阵。
阮雀怕成安郡主哭坏了身子,鼻息之间仍带着娇俏的浓音,“想吃百花糕了。”
成安郡主揭了泪,轻轻在她背上打了一拳,“你个馋猴!”
她歪身,露出藏在身后的金梅点春紫檀食盒,吸了吸鼻子,神神秘秘道,“我刚刚顺道过来,还叫小丫鬟去买了好东西,你可别告诉秋嬷嬷,免得她又要唠叨我。”
阮雀眼睫上仍挂着泪珠,忍不住笑起来,“孙女一点都猜不着,那好东西不会是烧鹅吧?”
成安郡主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阮雀一边拭泪,一边笑道:“秋嬷嬷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打起帘子,香味就飘出来了。”
成安郡主面色一沉,“这紫檀食盒还是不好,下次换个能捂住味道的盒子。”
正说着,外头便传来秋嬷嬷的声音,吓得成安郡主警惕地坐直起身来。好在秋嬷嬷只是问:“老太君,咱们出发吗?”
成安郡主放下心来,道:“走吧。”
阮雀被她逗笑,那帕子压了压眼角。
马车动起来,她抬手,别开车窗的垂帘往外看去。
外头红袍紫袍的官员跪了一地,有如四散的豆子,见马车动了,都忍不住拿眼望过来。可还没等他们眸光冒犯,寒甲卫便已围了上去,将视线阻绝得如同铁桶一般。
阻绝时间的刹那,阮雀看见一道让人尤为不舒服的目光。那道目光想淬了剧毒的蛇液,阴幽得叫人脊梁骨发寒。
她再探身看,要瞧瞧那是谁,却已经看不见了。
仿佛方才得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阮雀讷了讷,将心里的不安掩下。
在抬眼时,司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踱入视线里。
他身形如鹤,大刺刺跨坐在马上,修良紧致的腰身被勾勒出来,黑色的绸制衬裤裹着两条修长笔挺的腿。
在镧京城,单是这副姿态,就足够叫满城的姑娘心里打鼓,若是他瞧着和善些,少不得还有无数追着送绢帕的。
她想着,看向司朝,恰撞上了他笑吟吟的眸子。
他脸上仍是惯有的那副闲散笑意,眯着眸,远远望着这边。
阮雀搁下帘子,道:“祖母从哪里找来的寒甲卫随行,是同司朝见过面了吗?”
“他可是长你一辈,怎能直呼其名?”成安郡主打开食盒,望了过来,“是他来找的我,说非寒甲卫不能把你从顾府里带出来。”
阮雀拧眉,“昨夜吗?”
“约莫三更来的,说了两句话便走了,留下二十余名寒甲卫。这么些年不见,这小子倒算不负所望,很是出挑。才长你两岁,若是倒回数十年,我便将你许配给他了。如今说这些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