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落云敲打宗皇后的这番话,也被韩瑶传话,让陛下辗转知道了。
他正跟刚刚从乡下折返回宫的韩临风一起下棋。
陛下放下一枚棋子,语气闲适地说道:“宗家拖家带口地来讨赏,朕原本还头痛你母亲又要因为宗家的破事来跟我闹,没想到被你媳妇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给劝回去了。”
韩临风也微笑回道:“哪里是落云的功劳,明明是父皇龙威厚重,母后自然也得顾忌到您的想法。”
韩毅摆了摆手,怅然道:“其实我也知道一直以来,亏欠着你母亲太多。她一个京城的娇贵女子,嫁到梁州那个穷地方,心里能不委屈吗?那日见她从佛堂出来跟我请安时,脸上似乎清减了许多,结发夫妻一场,我心里也不好受。只要她懂进退,难道朕会故意给她苦日子?好歹她也为朕添了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自从入京以后,韩毅的后宫平添了无数佳丽。他虽然有虚以委蛇,安抚世家之意,但男人本色,他也着实沉迷在花丛间许久。
只是起初的新鲜过后,便是感受到放纵后的空虚了。看着一个个娇艳年轻的女子,却可以面不改色地对他这个已过中年之人,述说着相思倾慕之情,听着虽然顺耳,却总有些违和感。
韩毅跟从小养在宫里的那些皇储不同,没有从娘胎里带出的自信,认定天下美人皆爱自己。
他是从低处一路爬上来的,也清楚自己的斤两,看得懂人情世故。虽然享受着佳人娇媚,可也清楚这些美人心里想着什么,不过是爱慕着“陛下”的头衔,为自己的家族讨些好处罢了。
与这些刻意的讨好奉承相比,发妻有时候不过脑子的刻薄直白之言,都带了几分不做作的真诚。
正是明白这点,陛下私下里吩咐了大内总管,这些幸过的女子都赐下了避孕的汤药。
他的子嗣是不多,但也还算成才。
韩毅可也不想给自己大儿子增添以后登基的难度。至于小儿子的婚事,他也敲定了,迎娶的并不是世子女子,而是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郑伯逸大人的小孙女。
此女在宫宴上时,他曾见过,为人谦和而且会藏拙,明明才情诗句都在其他女子之上,却故意留些破绽,不去压低别人彰显自己。
他那小儿子的才学就是半瓶水,晃个不停,给他许配个真正的才女,才能让自己看清自己的斤两。
韩逍对陛下的安排不置可否,自从他成为皇子之后,周围称赞他才学的人突然增加了不少,就连他自印的诗集也在京城的书局里开始连夜刻版加印,一时间成为比肩前朝诗人的大热之作。
听闻自己的未婚妻是他一直敬仰的大儒郑伯逸的孙女后,小皇子对于郑小姐的长相勉强点头表示还行,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
此后,小皇子跟郑小姐在茶会上相见时,还特意带了自己的诗集交给郑小姐雅正。
郑小姐为人谦和,不好评判皇子的大作,便将那诗集交给自己的祖父看看。
结果郑伯逸老先生压根不给皇子面子,拿起给门生批注文章的小楷笔,刷刷几大笔,将那蹩脚诗集里讲引经据典的错误,还有诗句不通畅之处全都圈出来了。
末了,老先生语重心长在最后一页叮嘱小皇子,万万不可在众人的称赞里迷失本心,在求学的道路上,他还没摸着门呢!
郑小姐将祖父直言不讳的点评交还回去时,已经抱着自己被皇家退婚的准备了。
因为小皇子当着她的面翻看那本诗集批注的时候,脸色白红不断交替,表情羞愤不已。
郑小姐尴尬得差点将手里的绢帕绞成麻绳。皇子看完之后,一脸悲愤地问小姐,是不是看不上他,所以故意让祖父出面折辱他的?难道不明白士可杀不可辱吗?
郑小姐觉得自己若违心称赞,便显得祖父不会做人,事已至此,大好姻缘和维护祖父之间,郑小姐毅然选择了后者。
于是她秉承家风,老实回答,她并无此意,而且也不觉得祖父这么做是在折辱人。若写诗做学问只是为了得到世人夸赞喝好,跟茶楼卖弄口舌换取钱银的说书先生又有何异?若不千锤百炼,砥砺前行,这样所谓横空出世的才子,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这次韩逍的脸色直接变得青黄,用手指点着小姐的鼻头,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日韩逍一阵旋风一般回宫之后,命令太监宫女将他还没来得及送人的诗集全都堆在院子里,一把火烧得火舌冲天。
这冲天大火害得巡视宫殿的侍卫还以为走水了,又是敲锣,又是吹哨子,急急拎着水桶前来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