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75)
雨青气血虚亏,每夜四更未半便要醒来。若睡前心事再多些,迁延过睡意,更整宿难眠。胡生看她夜不能寐,白日精神恹恹,还要应付针指、女训功课,心中不忍。他自思本无改人心性之能,于她姻缘又帮不上忙,如今唯一能做的,不过给她几个好梦罢了。从此操起控梦之术,每夜将雨青吹入梦中,梦中尽是花常好、月长圆,相思成就、你侬我侬。
雨青自此每日隅中方醒,入更便困倦要睡,白日起坐间亦懵懵然情态困倦,常常做着针指就走了神。婢女、嬷嬷皆有察觉,然而云夫人命雨青上楼阁原本只为静她芳心、断她念想,针指、教导诸样不过意思而已,早嘱咐过两位嬷嬷功课不限多寡,只要占住她日间功夫便了,因此嬷嬷亦不多管,她说困倦便由她昼眠小憩,减了功课。
春日渐深,海棠早退、牡丹正盛,再过几日芍药渐渐花成枝垂,蔷薇、荼蘼盛开满架,香随风至。园内护花金玲为风抚动,叮当作响。天气渐渐晴雨难定,入夜前尚见云霞满天,次日清晨已是雨漫鳞池。便是望不到,岂能听不到,嗅不着春色满园?
胡生夜夜檐下凭栏,雨青幽情芬芳混入楼下木香馥郁,胡生嗅着,观看雨青梦境。初时尚在早春,寒琅捧一只紫竹赠与雨青,插入闺房瓶中同赏;再则春盛,春棠满树灿烂、花苞垂坠,雨青依偎寒琅怀中,二人树下相伴,寒琅紧紧握着雨青双手;又则春浓,两人不知去了哪一处郊野林园,山幽鸟寂,二人携手蹚过溪水,歇在山岩下。寒琅修长手指搭上雨青玉白面颊,伸指为她拨开眼前碎发,掏出那条秘色绢帕为雨青拭汗。雨青低头掏出折扇,轻轻摇晃为寒琅扇风。终于春深,幽闺帐暖,被底鸳鸯。
春情幽梦,已入鸳帐,雨青却仍一片天真,情态婉转,却连一吻也无,如同儿戏。
此情此景分明幼稚可笑,胡生却笑不出,他只觉得酸,酸得他欲哭,更欲怒,不甘同嫉妒腹中灼灼,酸的发痛。
其后,雨青同她的寒琅抵足而眠,两情对望。寒琅将头枕出来些,好让雨青额头抵在他肩上,而后用低沉稍显疲倦的声音贴在雨青耳畔轻声道:“睡去巫山一片云”。
浓香冲天,胡生本能地深深吸嗅。但他心情却极差,万分不甘。雨青愈梦愈深,其情愈令人痴迷,胡生心生羡慕、不能自已。曾几何时自己亦有过那样花朝月夕,也曾有人同他像雨青梦中同寒琅一样情浓难解,而今却皆已渺茫。
那是多远的事了……事随人远、情随境迁,最终胡生孑然一身。再也无人可与自己同雨青寒琅二人一般相好。几百年形只影单何等寂寞,又有谁知情相慰?单吸别人那点情香如同望梅止渴,如何能足!为何他自己尚且不能自救,却要梦中成全雨青与他人?他不甘心,他也要,他恨不得此时进屋摇醒雨青,告诉她这不公平!他不要当什么大善人了,不要做什么救苦救难的胡大菩萨了。他也要,他要雨青也同他好,像同寒琅一样好,不,比同寒琅还要好!
阳篇 33
惊梦 失梦
转眼夏深,胡生钻入雨青梦中,翘首等待。果然不久雨青入梦,梅林中徘徊寻觅。胡生理了衣冠,迎到雨青身前。
“雨妹!我等你许久了。”
雨青猛吃一惊,抬头看去,面色疑惑,“你是何人?”
“你竟忘了我?”胡生面色坦然,望着雨青。虽是雨青梦境,但此境由胡生控梦之术而起,胡生在此情境中说什么,便是什么。
梦中之人本就三魂不全,雨青爽灵昏沉,呆呆望了胡生一阵道:“你可是姓李?”
“是啊!正是姓李,你可记起来了?”胡生就坡下驴。
“你可是李家三公子?”
“正是!雨妹,我在此等你许久了!我二人曾有婚约,为此特在此等候,你忘记了?”
雨青忽而怒目,退后几步转身背对胡生,厉声嗔道:“什么荒唐男子!我不认得什么李三公子!我何时同李氏有过婚约!那生无礼,还不退下!”说着头也不回跑走无影了。
三更夜静,戛然梦断,胡生猛地被推出梦境,屋内雨青一声惊呼,梦觉而起。回想梦中情形,雨青伤心气恼,醒来仍是哽咽。
胡生被推出自己操控之梦,心甚意外,亦是心惊肉跳。雨青竟能在他之术法中违逆他的意愿,胡生暗暗咬牙。怕是不该冒用这什么该死的李三公子身份,雨青同此人怕有大仇。
苦夏将尽,胡生记取前翻教训,拾掇精神,趁夜再探雨青幽梦。金鱼池畔,雨青手握洒金折扇,流连婉转。池中金鳞唼喋,雨青痴望鱼儿,心中似觉缠绵不尽,像是在等何人,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人姓名样貌,暗自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