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50)
寒琅笑道,“我习的是右军之体,妹妹若喜欢我送些字帖与妹妹便是。”说着思索一阵,挥笔又书一首。雨青不肯,“我不要什么右军,就要哥哥写给我。”边说着,边就去看那诗,这首却不曾读过: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
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
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雨青仔细读完,沉思一阵,犹疑蹙眉向寒琅道,“表哥当真忍得了卖身天子、案牍劳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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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的胡生大摇其头:“浅薄!幼稚!全是些小儿见识!这些算什么好诗?”
雨青闻言转头笑问,“依夫君什么才算好句?”
胡生哼笑一声,提笔挥毫,也写几句。雨青看他写的是:“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雨青看了抛开,脸红嗔道:“我就不该指望你说出什么正经话!”
胡生昂首笑道:“夫人敢说小杜之诗不是好句?”
雨青拧一把胡生身上,“杜樊川所作自然好诗,你却不是个好人!”
胡生笑着反手勾住雨青肩头,将她揽入怀中。雨青依偎在他身上,两下都不言语,胡生平了嘴角,许久,低叹一句,“囡囡……可怜的囡囡……会过去的……”
阳篇 16
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
寒琅一时动情,默下一首嵇中散的四言赠兄诗,本是随意而为,却被雨青一眼望穿心事。他不愿赴试,又岂止为厌恶股赋?应天诸人嘴脸他已看够,何况顺天。此意却无人可说,便是父亲,难道便能放纵他如此?每思及今后出仕之事,寒琅便暗生愁烦,却不能与人言。几年下来郁愤渐渐胸中累积,直至今日才第一回显露人前。
寒琅思及雨青幼时,是自己趁教她识字之机,私心所致,引导她多看老庄及山海等书,任其自然,于圣教经书少有涉及,如今果然奏效。雨青一片天然比寒琅更甚,他之心事雨青一望便知,且照此看来竟比寒琅更有隐志。然而思及雨青自幼为此天然之心所受之苦,自己当日所为是否害了她?以她孱弱之身,今后这世间若容不下她,当如何是好?
思绪至此寒琅心痛恐惧,几乎觉得对雨青不起,忽然一把抱住雨青,紧紧将她箍在怀中,沉声道:“寒琅对不起表妹,我定好好护着雨儿,不叫他们欺负了雨儿去!”说着红了眼眶。
雨青不料寒琅此举,吃了一惊,急声唤句“表哥”,寒琅却不松手。雨青脸已红透,慌忙间向左右望去,幸好四下无人。表哥怀抱既暖且坚,雨青面颊贴上表哥胸膛,能听见表哥胸膛中堂堂心跳,同幼时两人拥抱迥然不同。雨青被抱得神思恍惚,连身上都失了力气,遑论躲避拒绝。
寒琅只沉在自己心事中,全没听见雨青那句“表哥”,愈想愈怕,将雨青抱得更紧,只是反复默默唇语“对不起”,直到雨青喊疼,才猛然回神,松了手。雨青早被抱得脸红身软,他一松手,雨青顿时没了支撑,身子向下滑去,寒琅又连忙扶住,着急问她方才弄疼了哪里,身上可有哪里不自在。
雨青心头狂跳,面红头晕,恍恍惚惚望着寒琅,轻轻摇头,身上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寒琅看她样子不对,扶紧了走几步,就近拉她在案前文椅上坐了。雨青双肘撑在案上,低头静神,好一阵方道,“表哥方才吓到雨儿了。”一面说着,一面仍觉心跳不已,手按在胸口。
寒琅回思自己方才实在唐突,尴尬羞愧,后悔不迭,向雨青作揖赔罪,恨不得自抽几个耳光。雨青脸红得烫手,不敢让表哥瞧见,趴在案上将头埋入肘中。寒琅以为雨青身上又不舒服,忙问她头痛不痛、气闷不闷,恨不得从头问到脚。雨青只趴在案上不理,寒琅几乎以为她哭了,再三道歉,重重自责一番,求她不要生气。
雨青缓了好些时候才静下神,心中恍惚去了几分,腮上热度褪下,才抬头向寒琅道,“表哥别说了,雨青没哪里难受,也并不生表哥的气。”说时仍是泪光点点,神情朦胧。寒琅听了,仔细将雨青从头看一遍,再目光灼灼望在雨青脸上道:“当真没有哪里不好么?妹妹别瞒我。”
雨青脸上微微带了笑意,摇摇头,“我好好的,哥哥别这样了。”说着略踌躇一阵,又道:“哥哥方才吓到我了。究竟怎么了?”
一句又带出寒琅心事,他蹲在雨青身前,攥了雨青双手,拧眉沉默一阵,道:“是我该向妹妹道歉。不单自己行动荒唐时时让妹妹担心,更因我任性而为,害妹妹被舅母训斥。妹妹这些年的病,全因我而起,我岂不知……原想护住妹妹天真,岂料却使妹妹更不能见容于世,此罪百身莫赎……寒琅究竟如何做才能护得妹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