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不置可否,看他额头上又些发热,于是让守卫取了点冰来,裹在厚厚的巾子里,替他敷上。
冰包的触感并不陌生,晚云忽而想起了裴渊。
当年在玉门关时,裴渊病重,高烧不止,她急得整日整夜睡不着,不知给他换下了多少冰包。
也不知那药送到何处了?
四周的人和她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尽量不起提起裴渊二字,怕惹她伤心。有时说漏了嘴,即便只是说到河西或凉州二字,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她亦不想给人平添不适,于是关于裴渊的一切,她只能自问自答。
算时日,应该还在路上吧。
“看你如此镇定,想必亲历过战事?”陈祚得了冰敷,似乎恢复了精神,于是和晚云闲聊道。
晚云也不隐瞒,道:“确实经历了些。”
“是么?赢了几回?”
“全都赢了。”
“哦?”陈祚看着她,笑了笑。少顷,他望着帐顶,长叹一声,“九殿下,可惜了。”
晚云一怔,看着陈祚,不由狐疑。
“刺史何以说起九殿下?”
“胜负乃兵家常事,胜率能得五成,已是良将。能做到十成全赢的,除了九殿下,天底下还有何人?”
晚云不以为然,道:“如果只是我运气好,碰巧遇上的都赢了呢?刺史又何以断定是九殿下?”
“也不过是直觉罢了。陇右和河西本就是唇齿相依。加上西海国和河西道只隔着祁连山,他们亦常受西海国侵扰。过去我等常与九殿下联合抗击,收效颇丰,自是与他熟悉。”陈祚道,“再说,皇城司既然能派你来陇右,那便不会与河西毫无关联。”
这话,让晚云无言以对。
她看了看陈祚,道:“照刺史所言,如今,刺史与九殿下不再联手了?”
“并非我等不想,而是时势不许。”陈祚道,“当年明明高歌猛进,后来却变成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各自为政。这样下去,我们谁都打不过去,反倒给了西海国休养生息的时机。”
这些事,晚云也大致也知道。
西海国和河西道只一山之隔,对于河西而言,也是紧要之地。
如果西海国被朝廷拿下,和陇右道、高昌一道夹击,占领河西便犹如囊中探物,对裴渊乃大大的不利。
“刺史觉得,九殿下会对西海国出手么?”晚云问道。
“必定会。”
“可九殿下自三年前返回河西后,便不声不响,祁连山各个隘口也并无河西道军府的踪影,他似乎别有所图?”
陈祚摇头:“九殿下是一匹有耐性的狼,他蛰伏在暗处,让你以为无所作为,实则在等一个时机。”
晚云的目光凝住。
她记得年前的时候,和石稽聊起河西的局势,二人也说到了这个问题。
“什么时机?”她问。
“在等圣上按捺不住,要一鼓作气拿下西海国之日。”陈祚平静道,“西海国幅员辽阔,若要攻取,大军必倾巢而出。届时,后方空虚,九殿下一旦挥师南下,即可火速占领陇右道。若时机抓的准,他还可趁着我等正与西海国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回马一击,收割战果。到得那时,陇右道和西海国都会落入他的手心。”
“不过么,”说罢,他看向晚云,“反而言之,换做九殿下动了先机,我亦可以此道将其拿下。故而在这个时节,谁沉不住气,谁就自取灭亡。”
晚云倏而恍然大悟。
“故而陈刺史纵然被朝廷诟病,也要在陇右坚守不出,就是为了不让九殿下钻了空档。”
“正是。”
“这般道理,朝廷莫非不知?”
“朝中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又怎会不知。”陈祚道,“只不过攻打西海国是圣上的主张,若是谁赞成坚守不出,就要被政敌诟病懦弱投降,无人想惹这一身的腥。我倒是巴不得新刺史早早过来,也好让我不必与九殿下挥戈相向。”
晚云心头冷笑。朝廷中那些人的行事之法,她也早有领教,都不过是在为自己谋划。就是无人敢战,才一个劲地想打鄯州的主意。
“不过如今你来了,我倒是想问一问你。”陈祚道,“皇城司派一个副司来坐镇鄯州,又全力救下我的性命,不知皇城司站在了哪边?”
晚云从容地答道:“圣上站哪边,皇城司就站哪边,刺史不必疑心。”
陈祚哼了一声:“那我与你说这些作甚?落下口实,你回头必定参我一本。”
晚云笑了笑:“我等并非嘴碎之人。再者,刺史的心思,圣上想必早已明了,哪里用得着他人置喙?”
陈祚长叹一声,在榻上艰难地换了个姿势,道:“如今朝中只顾当政,真正会打仗的,老的老走的走,也不知新来的刺史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