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殿(37)
星月辩解:“寻常不痛不痒的事情忍一忍自然不要紧,可是吃穿份例,冬日炭火这些,是实实在在跟活命挂钩的事啊,我若一日有个三十斤炭火,我大方拿出去散都成,可我如今只是个微贱的医女,领着最微末的份例,没什么东西可让我挥霍大方的,这个也算了,那个也不计较了,我是真的要饿死冻死的!”
她是养尊处优的望族嫡女时,何曾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烦过心,那时她终日只需思考如何让老祖宗解闷儿欢心。
无人敢为难,无人敢磋磨,自然可以端方有礼,柔善可亲。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今一粥一饭都来之不易,她在最卑微的北巷摸爬挣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她无法再端着清高,也做不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
她只能跋扈起来,和这个吵,和那个吵,像个泼妇一样,守住最后一点不可退让的余地。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人终归要识时务的。
星月苦大仇深的耷拉着脸,汪植就笑:“得了,说的这么惨兮兮,多大点事,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不多时,他就出来,拎了一兜子炭给星月,沉甸甸的,少说有二三十块,够对付一阵子了。
星月笑出来:“你还真有本事啊,怎么要到的?”
她话音充满感激:“还是你的面子大,好办事!”
汪植哼了一声:“我有屁的面子,我说这是白姑姑要的。”
星月陡然愣了下,犹豫着问:“这样合适吗?白姑姑一贯照顾我们,借她的名是不是不太好?”
汪植斜睨了眼,挥手轰她走:“要不怎么能要到炭呢?她既然都照顾了,也不在乎这些了,你个死脑筋,得了好处就别卖乖了,赶紧走吧。”
星月一笑,朝他福个身:“那我先走了。”
汪植点个头,也跟着朝反边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汪植真是太监里有少有的俊,唇红齿白,身长形朗,在日头和融融的雪意里,远远看不大清楚,叫人以为是哪家风流清俊的公子哥儿呢。
这么个美男子,偏做了太监,还进了御膳房,就叫人觉着可惜了,也难怪他成天拽着脸二五八万的,就跟人家欠他银子似的。
*
太极殿,皇帝看着禁军呈上来的秘折。
【月华寺名星月之女,系东都罪臣辅治公府长房三女,宣帝二十七年,辅治公府谋逆事败,抄家灭族,举族皆亡,长房女许星河,许星月毙于诏狱大火。
不日前,内廷竟见月华寺之女,相貌确凿无疑,着医女服饰,鬼鬼祟祟,畏畏缩缩,臣疑此女,潜入宫廷,名为毙亡,实为细作,望陛下彻查。
程修上奏。】
月华寺,皇帝细回思了下。
许星月,那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如今在北周吗?
君王要操心的事情太多,相隔甚久,他大抵记不清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不过东都之行他倒是记得十分深刻,盖因先帝就是在那时突然暴毙的,随后上京大乱,各封地亲王纷纷领兵进京,兄弟阋墙,龙子争杀,皇城流出的鲜血把护城河的水都染红。
他与程修接到消息后彻夜策马赶回上京,那是他杀兄弑弟,浴血而立,踩着血泪白骨荣登大宝的始契。
皇帝撂下折子,唤来大监王慎:“去北巷,把一个叫许星月的医女带过来。”
他道:“朕要见她。”
太极殿的人从来甚少踏足北巷,天子近侍,万人之上,可谓翻手云覆手雨,多少主子都不及他们体面。
大监亲自来北巷提人,姑姑们猜测是谁触怒陛下要被判死了,竟劳得如此兴师动众。
星月被内监从屋里直接带走,给太妃做了一半的袜子也扔下了,阿珠站在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灵芝倚着门框,似是害怕似是解气,冷笑道:“许星月,我就说,早晚有你作死的那一天!”
太极殿矗立北宫中轴,雕梁画栋,巍峨壮丽,淬金的琉璃渐映日光,檐脚盘踞螭龙麒麟,昭显着这座宫殿独一无二的无上尊贵。
殿宇内太过宽阔幽深,高不见顶,身处其中,让人感到些许瑟缩发凉。
星月跪在大殿中,地鉴冰凉,她蜷着腿,愈显瘦弱单薄。
皇帝遥遥朝下望了一眼,良久才开口:“堂堂东都王公贵女,为何会出现在北巷,是有隐情,还是你另有所图?”
星月恭谨跪着,在思考怎么回话,他愈发高了声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气息:“朕在问你话。”
星月伏地而言:“家族已覆,亲眷皆亡,何堪贵女二字,奴婢如今不过一微贱医女,身处宫闱,命如浮萍,还望陛下高抬贵手,留一席容身之地。”
皇帝问:“若朕没记错,是叫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