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折枝(91)
后来时日长了,连张蕴和她们入京,她要帮着操持安顿,还要日日侍奉汤药,沈还也没放过她,每日雷打不动地让她抄完遣人给他送去,她才终于确定,这人就是早看穿了,在故意戏弄她。
她这才彻底自暴自弃,看小苔感兴趣,将每日在装模作样上花费掉的时间和精力用来教小苔习字念书,将自个儿那一手真实的小楷暴露给了他。
这字呈到沈还跟前的时候,沈还实打实地讶异了一阵。
极为难得的一手字,第一眼看上去中规中矩,但细看之下,运笔带着几分遒劲,风骨格调一样不缺,笔力深厚,显然花了不少年头的功夫。
这日之后,殷殷发现,丫鬟再不会在天未亮时便唤她起床念书,她也终于可以重新拾回赖床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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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主动说了实话这一点,令沈还很是满意。
她对他总是有所保留的毛病,他有足够的耐心,能一点一点给她慢慢掰正过来。
但另一件困惑了他许久的事情却仍然没有眉目,路引的事,查来查去竟然一无所获,并没有他一早预想的那般简单和顺利。
殷殷是被邱平带着秘密入京的,他的车驾京中无人敢查,此事自然无人得知。
他心中有所怀疑,于是等张蕴和一行入京时,他特意叫人走了正常流程。
五天以后,他到京郊办事,特地轻车简从,还绕道待霜园带上了殷殷,以引蛇出洞。
入京以来头一次出那方囚笼,殷殷的心情其实复杂多过激动。
毕竟暂且没有脱身的希望,能不能出门对她而言并无甚不同,她之前能在定州那一方小小的居所里深居简出五年,又怎会在这占地宽广一步一景的园子里待不住。
沈还此前的禁足令,于她而言,其实算不得困扰。此次有机会出门,她也全程乖顺规矩,甚至并未掀起帘幔往外看一眼。
但他不过半个多月便肯让她出门,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马车刚出城不久,车夫便意识到不对劲,趁休息时悄悄同沈还禀报说有人跟车。
鱼儿落网,沈还自然要准备收网。他看向前方高耸入云的宝宁塔,吩咐待会儿先进宝宁寺落脚,上炷香再走。
殷殷在旁听了一嘴,掀帘问他:“大人要去进香?”
他反问道:“不想去为你娘祈福?”
“那当然想。”殷殷喜色难掩,惊喜了好一阵才道,“大人特地带我出来就是为这个?”
他昧良心地没出声,殷殷以为他默认,趁车夫不注意,笑着同他道谢:“多谢大人。”
车马稍作整顿,驶入宝宁寺,殷殷进殿上香,沈还候在暗处,进来的人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跟车之人不是他以为的那位幕后主使派来的人,自然也不是因得知张蕴和一行被他的人接入京而前来查探的人,而是皇后寿辰那晚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甄家五小姐。
他一时觉得有些好笑,那只画眉都被他送还给圣上,表明了他的态度,怎还会有这些阴魂不散的事?
圣上一开始知道他动了同当日那只雀儿成亲的心思还大为吃惊,后来仔细思量下来,倒也觉得这是维持君臣平衡最适宜的选择,干脆让皇后停了各种由头的相看,甚至还觉得他深明大义进退有度,许诺在为殷殷安排新身份之事上可以帮忙,不必由他自行牵线。
上头如此行事,京官如此敏锐,不可能未得到一丝一毫的风声,眼下怎还有人敢往他跟前凑,还这般不知廉耻地亲自出面。
他站在廊下,甄约转过游廊,惊觉面前站着一个人,愣了片刻,才发现面前之人就是他,见他面色沉沉,忙行礼道:“沈大人万福。”
他今日未着官服,却比那晚所见还要肃杀,甄约心里害怕,解释道:“祖母近日染病,宝宁寺香火灵,故来进香,大人勿要误会。”
沈还足足看了她一弹指的功夫,才侧身让开道:“最好是误会。”
“大人,我好啦。”殷殷清脆的声音在此刻从身后传来,脚步随之顿住。
甄约循声看去,眼前之人虽戴着帷帽,面容看不太清晰,但这身姣好的身段便已让人难以忽视,嗓音亦如是,不禁多看了两眼,又试图隔着帽纱去辨殷殷的容貌。
殷殷惊觉有生人在侧,赶紧低头避让。
沈还觉出她的局促,伸手握过她的手,径直拉着她往外走,连句客套话都不曾留给甄约。
等到人都走出寺庙大门了,甄约仍未收回目光。
这就是之前那出好戏的女主人公?
她看向那扇朱红的大门,心底的异样之感愈发强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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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还带着殷殷往外走,步子迈得大,殷殷跟得勉强,下台阶时差点被绊了一下,他的动作才放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