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小厨娘(194)
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拨算盘珠子的响声,却无人应答。
小团子以为自己声音小了,挺直腰杆,又大着嗓门儿说了一遍。
“知道了。”掌柜的终于应了,却没附和小团子所说的“怪事”——算盘珠子还打得噼啪作响。
送走了午饭的客人,她在算账呢。
小团子搁了篮子,去那厢整理桌椅,自言自语地道:“奇了怪了,就算是变了天了,也没听说哪个县令上任,不去县衙,倒先来饭馆吃饭的,这也不怕上司怪罪呀。”
但小团子自来心大,不过奇怪了一阵儿,又颠颠儿地去拿笤帚扫地。
管他是谁呀,来的就是客,客人多了生意就好,生意好了打杂的他就有肉吃。
篮子放在柜台上,散发着芙蓉的阵阵花香。晓珠打算盘的动作越来越慢,一笔一笔的账,终于算完了,她合上了账本。
方才小团子第一次说的时候,她就听得清清楚楚的了。
抬头看了看篮子里,装的都是重瓣芙蓉,有红的有白的,也有粉白相间的,都是温柔的颜色,很漂亮。
思绪纷扰,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棵芙蓉树、树下的欢声笑语——然后是,树下那个英挺的身影。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呢?两年零四个月,八百五十天,数不清多少个时辰。
他把她藏在茫茫人海里,让夏知府暗中照拂,自己不来见她,也不敢给她写信,怕他的敌人知道了她的存在。
晓珠明白,都明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间,她成了快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闲来无事,她也看话本,上面说:愿君关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时妍。[1]
她就想,他怎么还不来?要是他来时,她已然容颜老去,可怎么办?
但她又想,若他在乎这个,最好永也不要来了。春来酿酒,夏晨采椒,秋日食蟹,冬夜伴雪。她一个人,日子也过得挺好的。于是最后,又抱着一本账本睡了去。
可是,她摸了摸芙蓉花娇-嫩的花瓣,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担心的呀。
“吧嗒”一声,一颗眼泪落在了账本的蓝封皮上。晓珠吸了吸鼻子。这一吸,更不争气了,眼泪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往下掉。
她的泪流得无声,柜台上大大的篮子又挡住了她的脸,外面的人看不见。
过了好久,小团子哼着小曲儿,把地扫完了——连门槛外的街阴都扫了三遍。
柜台后面传来掌柜的唤他的声音:“小团子,去叫你三儿哥把那只母鸡杀了,就是头顶有搓白毛的那只,再把辣椒和花椒准备好——记着,花椒要是竹叶花椒。”
掌柜的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鼻音,好像是……小团子心里奇怪,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同样奇怪的是,干吗要杀那只养了这么多年的母鸡,那只鸡每天下至少两个蛋呢。明明后院儿里,有好多不下蛋的鸡。
他如此想,却知道掌柜的说话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他哪里敢不听。她虽然温柔可亲,从未对谁大声说过话,但天长日久的,累积了些威仪,在饭馆里自来说一不二。
“知道了。可花椒……我昨儿个听三儿哥说,这批都买的红花椒呢。”
“竹叶花椒在厨房橱柜从上往下的第三格,用白瓷瓶装好的,塞子上蒙了红布。我每年都换一次,你给三儿一说,他便知。”掌柜的的声音好像更低了些,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小团子吓了一跳,方才他还不确定,这下听出来了,掌柜的一定是哭了。
为什么呀,掌柜的虽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心志坚毅得很,他来了快两年了,别说哭了,掌柜的眼睛都没红过一次。
就是那次,有同行派人来找茬儿,把房子烧了大半,掌柜的也没哭。找到证据、抓到凶手,才带着大家去县衙告状。最后大家又齐心协力,把饭馆儿开起来了。
虎子哥有一年过年喝醉了,说了醉话,说掌柜的是在等一个人。
小团子不解,等谁呢?掌柜的成天都笑着,温柔可亲,便像是……像是树上的芙蓉花一样,哪里像是县城里那些等着人回来的怨妇。
小团子正想着,里面又有声音传来:“再给你虎子哥说,今晚上我要亲自下厨,让他把我的刀磨一磨。”
这下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好似都带了些哭腔了。
小团子吓了一跳,不敢再问,只怕她哭出来,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溜烟儿赶忙往厨房跑了。
晓珠任自己哭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用帕子揩干净泪眼,站了起来。院门外,“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溪水淙淙流过,三三两两的游人正在踏青,嬉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