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之死/浮沉【CP完结】(8)
我身为其中最高贵的那批,得到更多资源扶持之前,首先也承受了更多的期望与辛苦,当我站在他们无法企及的起点上时,我也同样有着他们无法拥有的才干与见识,他们需要学习、需要一点点揣摩的事物,自我出生便印刻在我与所有世家子弟的骨血中。既然如此,朝堂自然也当是世家的天下,那些诗会上叫嚣的改中正废察举,听来就觉荒谬。
我久久听不到裴彻答话,抬眸看向裴彻,却见他面有震惊失望之色,低低道:“你便是这样想吗?”
“便是因为生于贫寒之家,即便天资勤奋胜世家子百倍,亦不可习诗书享厚禄,连为国效力亦不可吗?”裴彻接着又道,语速极快,全然没有他平日里的优雅礼节,而他目光灼灼,我意识到他并非问我意见,而是言辞激烈地陈述自己的看法,“他们不该被剥夺学习的机会,也不该空有才华,却被堵死了出人头地的路。先帝令国之五十二州俱设官学,即是不肯令璞玉沦落泥沼,若寒族子如世家子般幼承庭训,长成后唯才论举,岂有寒族世家之分?岂有朋党相争之祸?”
“先帝设官学,为显公平,竟不许不入官学者为世家师,还令鸿儒名师每年一迁,黎显先生贵为太师,竟死于琼州那穷乡僻壤,此策焉可继行?”
“如若天下名师皆入世家私邸,官学设立意义何在?令官学之师每年一迁,是为了如黎显先生这等鸿儒可兼济天下,如此圣明之策,你竟以为不当?”
“先帝便都是对的吗?”我气裴彻如此对我说话,更隐隐有惶恐:他声音中已有怒气,若不就此歇住,怕是局面会无法掌控,只是气头上来了,我又如何忍得住,“先帝少年即位,高居庙堂,便说那元逐六策,就有下不达意者,有怨声载道者。你看重民心,可如今天下,可有怀念先帝者?”
我话出口,才惊觉口出大不敬之语,看裴彻阴沉脸色,我更是惶恐,心想他若是将今日之事呈报身上,我恐有牢狱之灾。可最后,他只是低叹一声,转身背向我:“你不会信,先帝行元逐六策时,早已做好受天下骂名之觉,你也不会信,世上真有人雄才大略,足不出京,而知天下事。”他自言自语道,“夏虫不可以语冰,是我不当说这些。”
“子望!”我心中焦急,察觉出他语有决绝之意,欲出言补救,“我并非此意,我......”
我在清谈会上练就了好口才,如若愿意,自有百千种方式可告诉裴彻我仍是他援以为知己的人,可裴彻却似全然不愿听我解释,抽出随身宝剑,冷声道:“我字子望,此字乃先帝亲取,我裴彻能有今日,全蒙先帝厚爱,若无先帝躬亲指导,我亦不过一破落少年,满腔怨愤,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活。”
“先帝乃我师长,乃我主君,乃我至敬至爱者,任何人于先帝有不敬之语,我便不与他相交。”他手起剑落,割下一角衣袍,我不及骇然,便听到他声音震震,如鼓槌击我心上,“你以为他不过庸主,可在我心里,他惊才绝艳,世无其双。”
“美酒易得,知己难寻。将军知晓我心中意图,此情此感,我已多年未曾领略。”
“为我取字的人,与我在月下相识,望,取御月望舒之意。”
“先帝厚爱,我自万死难报。”
“我不怕仗打不赢,不怕来日身败名裂,我只怕辜负了他......”
“陛下,臣思念您了。”
......
先帝性情跳脱乖戾,在位时屡屡推行新政,虽对世家时有安抚,于世家仍不得人心。世家之中,受其赏识扶持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裴彻是其中最出色、也最得赏识的一位,史书工笔,更是将他与裴彻的君臣之谊极尽渲染,传为棠棣佳事,临终之前,甚至亲下谕旨,诏令裴彻来日配享太庙、同葬帝陵,正是因为这道谕旨,裴彻才敢在陛下初登基之时铁腕镇压朝堂而不惧群起攻之罪名加身------此旨连陛下也不得更替,皇权在上,又岂能让大逆罪人尊享太庙、陪葬先帝身侧?
只是先帝在位不过十年,后来裴彻攘北境、定朝堂,立刻成为朝堂之上最为人瞩目的所在,先帝对他的宠信与回护,渐渐便少有人提起:他既非池中之物,那换做他人一样可对裴彻赏识不已,岂止先帝一人之功?
那一幕幕如在眼前,我神情恍惚,才发觉裴彻对先帝的敬重与怀念,他从来无意遮掩。他吹奏陶埙时,是否怀念着昔日与他共奏埙篪的先帝,说起取字时他伸手划眼睑的那个动作,又是否是拂去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他是那人一手调/教、躬亲培养的人物,文韬武略乃至信念脾性,都是因那人而成型,既然如此,他怎容得我对先帝口出不敬?难怪他要效管宁华歆旧事,割袍断义,以示不再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