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你迷恋我了(129)
难以言喻的复杂痛楚似乎超越了他的忍耐极限,让他感官失灵,却又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出其不意的袭来。
他自己都诧异自己为何还能保持清醒。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破碎的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整理好断裂的心与情。
只是,今日借着恩师的生祭,他可以稍微哽咽出声。
第58章 . 振作 当年落下的债总要还回去。……
云景县地方偏南, 虽不很冷,却湿的厉害,清晨苍灰色的天空下,似乎云景县衙门那破旧的门楼都被压得更低了些。
长青提着盒子走进来, 撩开厚重的棉布帘子, 便看到荣时还在那里算账。也不知这云景县的账有何难处, 荣时连着算了三天, 眉头都没有舒展过。
“三爷?吃点东西。”
荣时的视线并不曾从账册上移开,他随手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又搓了搓手,端着袖炉暖了一会儿。
云景县确实很穷,穷到一个县的收缴款项加起来都比不上国公府一根指头。
贫穷的祸根导致许多荒谬无稽的怪象。整体来看, 就是云景县辖区民俗浮薄。
他下乡视察,村庄路上看到兄弟斗殴,打的鼻青脸肿哀嚎不止,他大怒之下抓人来问,一问才知道弟弟染指嫂子。再继续问,这竟然是两个男人凑钱一起娶了个媳妇构成了“三口之家”。说好的一人一天,结果没分匀。
有些人家困穷, 女孩儿刚满月甚至一出生,就送到别人家里去,不是当女儿, 而是当新娘, 她们会等着自己丈夫出生, 等着丈夫长大,再与他们生儿育女。
荣时就曾遇到过,他在路边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婴。他问,这是你弟弟还是儿子?女人说这是我男人。
荣时惊得三天没回过神儿。
后来他经过调查才知道这种事情并非个例,十八新娘三岁郎,这类新娘还有个专属称谓叫“抱郎妹”。
他来到云景不过几个月,本有的认知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种种陋相,令人发指。
发指之后便生出一股心悸。
他气他们出言无状,行事颠倒,现在却能静下心来看待这一切,过于艰难的生存环境导致了窘迫滑稽的生活状态。
礼法?那是什么,能帮人过好日子还是能为人提供更多的后代?
翠屏山——翠屏山跟这些村落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她们同样贫乏却有种独特的“娲皇上人”式的和乐,相对其他村落来讲,有种自成一体的淳朴,其风俗与那方山野安然相和。
当初的林鱼……
她的思维,她的认知都受这方世界左右。他曾对她的“无礼”“悖俗”“荒唐”充满愤怒和谴责,而今日方觉他太念着庙堂礼法,以至于忘了脚下生民。
生民顽强的寻找血脉延续的出路,她们千万年都如此这般,她们活下来,而他在那里,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们不合礼法,但他们又何其无辜,林鱼现在倒是懂了诗书通了礼仪,可她在翠屏山里安然度日了吗?
她分明,更加无法自处。
荣时心中梗的难受,仿佛生吞冰雪。
“刚才师爷来回话,说公屋做好了。大人去看看?”
荣时点了点头,他披上氅衣出门。冷湿之气扑面而来,天空彤云密布,荣时紧了紧披风,迈步走向公屋。
所谓公屋,乃是他带动本地富户地主捐资捐物,建造出的慈善堂,地上扑了厚厚的稻草,一层布,一床巨大的被子用锁链吊在屋顶上,晚间会放下来。
所有的乞丐,流浪汉,晚上可以到这里避寒。一开始床铺和被褥都是单独的,但这样不行,很快就会被人拿走,连屋檐上的茅草都要偷偷捞两根,所以就只能全部连缀在一起。
“这些刁民!”长青愤愤然不平:“穷山恶水出刁民。”
啪!荣时的巴掌抽在了他脑袋上。“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让师爷记着,来住公屋的人,一个晚上收一个铜板。”
“啊?不是免费?”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免费。无奈的乞丐彻底的懒汉还是要区分的。”
“也对,同样是乞丐,有的能唱整套的莲花落,有的就只会喊可怜可怜……”
“你又懂了?”
“那是我这半年见到的乞丐比前半辈子见的加起来都多。”
长青很乐意逗主子说说话,哪怕自己会被拍头。现在的荣时过于沉默,沉默到让他胆战心惊。但今天这话显然说错了,荣时的脸色看上去更加阴沉。
荣时最近时不时就会参参禅,跪跪经,以此追求内心的恒定。人在精神极端困顿的时候,总会想法子自救。
他跟广济寺那个主持朋友写信,对自己妻离家散的真实情况只字不提,云里雾里写了番话,自己都不知道表达了什么。结果那和尚给他回了封信,上面只有一个蛋,圆润饱满活像他自己的脑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