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139)
戚卓容不由停住,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举起酒坛。
她这次适应了,咕咚咕咚,半坛酒就被她这么生生灌了下去。末了,她将酒坛一搁,朝戚卓容笑道:“你看,这样不就对了?”
月下美人,醉酒浮红,可她那一双盈盈的眼里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一颗又一颗,短暂地在她下巴尖处凝住,又倏地滴落在了衣裙上。
履霜说:“你看,哭出来,是多么容易的事。等明天一醒,又什么都忘了。”说罢,她也不顾戚卓容的表情,径自拎起剩下的半坛酒,再一次灌进了喉咙。
戚卓容动了动嘴唇,想制止她的行为,最终还是沉默地垂下了眼。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履霜就喝完了整整一坛烈酒,整个人都不知今夕是何年,走路就像踩在云上,风一样地栽到了戚卓容面前。
她喝醉了,握住戚卓容的手,哀声道:“督主,我找不到我的父亲了,但我梦到过他,他说他不在地下,在天上,你带我去天上找他好不好?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做到的,是么?”
戚卓容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微微一叹:“好,我带你去找他。”
那一夜,所有东厂的人都看到,督主带着喝醉了的履霜姑娘,跃上了最高一层楼的屋顶。履霜姑娘抱着督主的胳膊,念着父亲的名字嚎啕大哭,闻者无不心碎动容。而督主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小口小口地喝着一坛酒,陪她看了半宿的月亮。
剩下的半宿,履霜姑娘睡着了,督主将她带回了房间安顿好,自己却没有停留,转头就去问厂狱的番役,石昆的尸体处理完了没有。
就好像没有任何情绪能在他身上停留一样。
可一个无情的人,又为什么能够陪一个姑娘在屋顶喝酒吹风看月亮呢?
第58章 裴祯元!你真可怜!你真……
陈敬和陈鸿畴行刑那日,戚卓容带着履霜去看了。
原本的闹市街口,被清出一大片空地来,一排又一排陈家子弟,身着囚服,双手缚在背后,低着头被押到了刑场上。最前列的,自然就是陈敬和陈鸿畴二人。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其中不乏以前含冤官员的家人,如今回了京,又得知了真相,不由又哭又喊,恨不得亲自抢了刽子手的刀动手。
监斩的是大理寺少卿,他硬着头皮审了这桩陈年旧案,没想到最后连监斩都要自己上——陈家好歹在朝中盘踞了二十年,说心里不怵那是假的,更别提监斩这种晦气事了。因此当他目光扫过人群,发现隐藏在其中的戚卓容时,不由大喜过望,连忙下去要迎她上座。
百姓们光顾着看刑场上的热闹了,直到大理寺少卿下场,才发现原来身边竟站着这样一个大人物,不由纷纷屏息凝气,默默让出一个圈来。
虽说这案子是戚公公翻的不假,但他手腕之狠辣,总是令小老百姓望而生畏——十几年前的案子,与他们关系又不大,是真是假,都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罪魁祸首就要伏法了,而这尊神挡杀神的阎王还矗在这儿,两者相比,还是后者更令人害怕。
戚卓容看着大理寺少卿求救般的眼神,退后了一步,摇了摇头。
她没有这样的爱好,该谁监斩就是谁监斩。她若真在意是否是亲自动手,那还不如去当个刽子手。
少卿见她油盐不进,只好在心里暗叫倒霉,重新踏上了监斩台,开始念判书。不仅仅是燕良平的案子,后来还有不少官员私下检举,这一项项罪名加上去,陈家的人纵有十个脑袋都不太够砍。
戚卓容道:“你怕么。”
履霜答:“不怕。”声音却有些微的颤抖。
陈敬是陈家众人中脊背最直的一个,其他人都双眼空洞麻木地看着地上,只有他,缓缓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戚卓容。
他的口型说道。
你以为,他会容你到何时?
戚卓容只略略牵了牵唇角,并未作答。
她明白陈敬的意思,无非就是小皇帝现在夺权要靠她,因此才给了她极大的权力,等到他再大一些,一旦对戚卓容有所不满,便会立刻收回她手中的权力,如若她不从,她就会变成下一个刘钧,下一个陈敬。
不过那又如何呢,她对这权力本来也无甚欲望,反正此生心愿已经完成,小皇帝想要权,那她还回去就是了。
“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饮下浊酒,喷于光亮的刀面之上,风中顿时飘起一阵浓浓的酒气。而这酒气,很快就被飞溅的血气给盖了下去。
履霜面色惨白,瞳孔中倒映出人头落地的场景,她死死地抓住戚卓容的胳膊,眼睛却不肯眨动半分。鲜血淌了满街,百姓纷纷骇然躲避,唯恐沾染了鞋面。人群潮退的速度几乎比不上鲜血蔓延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