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270)
或许是萧明稷说的实在是太离经叛道,郑玉磬檀口半张了一会儿,却也没说出来些什么。
“音音是不是觉得太荒谬了一些,”他涩然道:“父死子继,突厥那边比咱们更甚,没什么好丢人的,何况朕叫人以为元柏是咱们两个的孩子,臣子们就算是有所不喜,也不至于太反对。”
她来做皇后,最尴尬的便是曾经的秦王,不知道是该称呼皇帝做继父还是管母亲叫做皇嫂,虽然他自己不在乎,但是要说服音音,叫她心甘情愿地住到立政殿来,总得把那个孩子解决了。
他不过是多了一个传闻中的儿子,又不会影响皇族百年基业,只要不把帝位传给萧明弘,其实与他本来的打算也没有什么分别。
无非是借口自己旧伤复发,不易令女子有孕,再从宗室里面选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孩子抱给音音,等他去世之后郑玉磬依旧可以临朝听政,拥有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音音对于封后从来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哪怕他将金册送到她面前,也没有翻阅好奇过。
“朕会让郑家给你准备宅院田地,你愿意经商也好,出外游玩也罢,郎君都不会约束你的。”
他忽然有了些昏沉醉意,但还是勉强控制着自己道:“音音,你还可以回归当年的你,甚至比当年更无拘无束,郎君也不会再做那些错事,你就重新接纳我一回,就再这样一回了,好不好?”
“每年的三月三,长安郊外都会有青年男女互赠芍药,我们为什么便不能重新做一对爱侣?”
他轻咳了一声,面上略有些酡红,但尽量还是维持着清明,浅浅笑道:“音音再教一教我,该怎么来爱你才对,好不好?”
她喜欢什么样子,他就会变作什么样子,他夜里常常琢磨,或许音音虽然是个温柔的女子,却也不是完全喜欢男子强势,她更偏爱那不经意间的示弱反差,与独一份的偏爱。
即便当年他那样不近人情,也还是会偏偏喜欢她,会因为她偶然的一点主动与引诱而不自觉面红耳赤,显示出与平常铁面无私的不一样来。
他要得到她,便要先放开她一小会儿,等到音音的戒备都卸掉了,他会重新走进音音的心底,做她唯一喜欢的人。
高台明月之下,她被寒风吹得清醒了些许,静默片刻之后,方才艰难开口:“这些话你怎么早不同我说?”
她从未想过萧明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素来是最要强好胜的男子,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执着的事情,但是偏偏到了她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时候,他说他愿意放她走。
“当初在寺庙里,音音听见有人对佛倾诉苦难,总会伤心怜悯,说若是能有一分力量来帮一帮他们,让别人高兴快乐也是愿意的。”
烟花俄而灿烂满天,一瞬光滑灿烂,他在她耳边道:“我也想成为和音音一样的人。”
她自己便是一个不幸的姑娘,但是正是因为她知道苦难的滋味,见到旁人的苦难仍旧会生出慈悲怜悯,真心希望他们过得快乐,也没有埋怨过命运不公,将诸多苦难加诸己身。
但是他从前却满心愤恨,哪怕是关注民生疾苦,也不过是因为皇室与士大夫历来“达则兼济天下”的教育深入骨髓,只要他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就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功业,可更多的,却是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
他不在乎叫人知道他睚眦必报,凡事必要讨账清算,他的手下有诸多类似钟妍这样体谅他心境、也理解他做法的女子。
他们才该是一路人,但是他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些养在温泉别庄里的美人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吩咐她们做事,好了便赏,坏了便罚,若是她们不听话,又受不住刑罚,死也就死了。
现在他却渐渐能知道了,因为他如今的模样本来便是他所厌恶的,他更向往音音这样的女子,温柔善良,因为他喜欢这样的宁静与祥和,像是一汪咕嘟咕嘟的清澈泉水,会一点点化解他心底的不甘与戾气。
她和秦君宜是一类的人,他爱惜音音,却会不自觉嫉妒同为男子的秦君宜。
自己做不到音音那样的良善,只能做到对她良善。
他现在仿佛又是那个急于对她剖白心迹的少年郎,而郑玉磬眼中也多了些酸涩泪意,似乎有些心动。
“太晚了。”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手无力地扶住亭柱,略有些眩晕呕吐感,“三郎,你为什么……为什么……”
“音音,哪里晚了?”他见郑玉磬心伤至此,一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连忙扶住了她,柔声道:“虽说蹉跎了七年,但是咱们两个还年轻,来日方长,我不怕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