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7)
余效文如逢大赦,一溜烟跑没影了。
“齐聿。”穆遥叫一声。
男人对自己的名姓仍有反应,久久动一下,眼皮掀起,仰面看她。
穆遥一直等余效文人影消失才道,“莫同我耍花样。”
男人目光凝滞,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畏寒厉害,身体除了寒冷什么也感受不到。无法遏制的战栗带得床帐都吱嘎作响。
“齐聿。”穆遥平静道,“就凭你如今在丘林氏的宠信权势,只要丘林清不倒台,即便是我朝陛下亲至,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正常点,我们可以先谈谈。”
男人大睁着眼,定定地看着穆遥。他抖得越来越厉害,控制不住齿列撞击,格格有声。
“所以不必同我装疯卖傻。”穆遥续道,“起来自己把药吃了,其他咱们以后再商量。”
男人沉重地眨一下眼,指尖抠在褥上借力,迟缓而又艰难地支起身子,脊背抵住床板,一点一点坐起来。
分明什么都听得懂,果然装的——穆遥暗暗冷笑,忍不住讥讽,“崖州王纡尊降贵演这一出好戏也是不易。放心,待我大事得成,必定亲自送你到丘林清面前。”
男人一只本来撑在床柱借力,不知被哪一个字触动,指尖一松,身体顺着床板滑下来,砰地一声跌在床褥间。他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恐怖之中,厉声道,“放开,滚!”一时间四肢蜷缩,拼死往床角处躲藏。
眼前变故大出意外,穆遥本能地慌一下,继而发怒,“去见丘林清你还不乐意?那要不去见朱青庐?朱家老头子只怕很想见到你。”
男人低垂着眼,神经质地念叨,“滚……滚开……”
穆遥忍不住,“齐聿,我是谁?”
第4章 较量 为了往上爬命都能不要的人,做什……
“滚……滚……”男人无意识地念叨,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不住口重复,“滚……滚……”
穆遥提高嗓音叫,“齐聿!”
男人被这一声惊得一个哆嗦,忽然发狂,那声音一下子拔得极高,厉声叫道,“滚——都滚——”一语未毕,掉转头便往后跑。
墙角除了板壁哪里还有地方?穆遥上前扯住男人手臂,在他又一次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时把他拉回来。刚一碰触便是一惊——隔过一层衣衫仍能感觉男人焦灼的体温。
好烫。
穆遥幼时常听奶娘说,发烧时手若是冷的,那便还未烧到最高时——这人的手冷得像冰,身体居然已经这么烫了。
男人被她一抓越发疯狂挣扎。穆遥一个恍神,几乎被他挣开,难免发狠,右手下移握住男人手臂,左掌扣住男人脖颈,两边手肘一齐下沉,死死压住,“你疯了吗?”
男人被她压制便动弹不得,躺在枕上狂乱地摇头,一把极长的发胡乱裹缠在身上,衬得一张脸瘦削苍白到了极致。他仿佛真的疯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不住口高声喊叫,内容反反复复就一个“滚”字。
穆遥使力将他制在榻上。约摸半盏茶工夫,男人叫声渐渐微弱,变作嘶哑的喉音。穆遥还不及松口气,耳听男人喉音竟然变了调子,有沉闷水响,仿佛溺水。
穆遥心下一惊,右掌探出,握住男人下颔将他扳向自己。烛火的明光中,清晰可见男人雪白的齿列死死咬在舌尖上,粘腻的鲜血正在缓缓渗出,盈在喉间,咕咕作响。穆遥大骇,二指使力一捏,迫他张开口,“齐聿,你是真的疯啊!”
男人被她捏着便闭不上口,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身体不时战栗,便连被穆遥压制的下颔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穆遥遍身怒意化作冷汗滴下来,很快汗湿重衣。如若晚一步发现,如若他真的死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看一眼掌下的男人——
应是挣扎太久,男人终于力竭,疯狂的戾气不知所踪。平平躺在青砖地上,大睁着眼望着屋顶,目光却是散的。因为闭不上口,鲜血混着无法控制的唾液沿着脸颊滴下来,在褥间洇出一大块深色的水痕。
仿佛暴风雨中一条丧家的犬。
穆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困顿的齐聿。一时间五味杂陈,难得柔和道,“不要动,我放了你。”
男人听若不闻,两片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干燥而焦灼的唇皮擦在穆遥腕间,如粗粝的砂纸。
穆遥如被火灼,便松开手。男人失了支撑,头颅一沉,不知何时浸了满目的泪水沉甸甸掉下来,砸在青色的褥上,倏忽不见。他的意识深陷泥潭之中,对命运所有的语言只剩了一个喉间一个微弱的声音——
滚。
穆遥手足无措,坐在地上好半日才敢上前。男人眼皮微微垂着,单薄的衣衫下胸脯一上一下艰难起伏,吐息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