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30)
穆遥气直往上顶,好几次忍住了没把他直接撵下车去。
男人一言不发。未知多久过去,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如同梦呓,“不知道。”他忽然极轻地笑一声,笑声苍凉,“认不出,也不敢认……所有人都在骗我……都骗我,全是假的。”
穆遥万万没想到他的疯症已到这般田地,满腹邪火无影无踪,便结巴起来,“就这么一会工夫……你总没忘了……你要跟着我吧?”
男人道,“记得。”小声喃喃,“穆遥,你不能走……走了,我便认不出了。”
穆遥指尖一紧。
两个人一坐一卧,俱各无语,唯独车辙碾压山路的吱嘎声源源不断。不知多久过去,男人慢慢转回来,大睁着眼,固执地望着穆遥。
穆遥目中微含疑惑。
男人手臂前伸,两只枯瘦的手摸索着寻到她,抓住她一只右手。
穆遥不动。
男人握着她,目光凝注在捧在掌中的她的手上。穆遥正要说话,忽一时虎口处剧痛,竟被他一口咬住。
穆遥本能一掌拍出,堪堪触及男人瘦骨嶙峋的脊背时生生顿住,变掌成拳,慢慢收回来。
男人死死咬住穆遥虎口一小块皮肉,使力之大,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发抖。
穆遥索性便由他咬着。久久,手背上微微一烫,一大颗泪坠在那里,不多时又是一颗,竟是源源不断。穆遥无语,“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男人摇头。唇齿间凶狠的撕咬慢慢变作安静的吸吮。穆遥手掌伤处被男人含在口中,尖锐的疼痛在温热的唇齿之间一点一点消弥。
穆遥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松开她,慢慢仰起脸——苍白的,瘦削的,泪痕狼藉的一张脸。
穆遥低头看一眼虎口处圆圆的一圈齿印,伤处泪水与血水交织,简直乱七八糟,“齐聿,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不吭声,拾起地上的药丸,在指尖撵开,与她涂在虎口伤处。奇异浓烈的花香在车内弥漫开来,香得呛人。
“不用上药——”穆遥一语未毕,伤处瞬间疼得钻心,穆遥立刻反应这药不对,一掌推开男人,“做什么?”取水壶冲洗伤口。
“洗不掉了。”
穆遥皱眉,“什么意思?”
“销魂草生冰山之顶,天生赤红,染色终身不落。”男人轻声道,“北塞习俗,男女定情,以针刺镌刻,从此除非肉身腐朽,天涯海角,永不相忘。”
穆遥洗去表层血珠,果然见那齿痕渐渐分明,浮出艳丽的朱红色,如同纹身。穆遥勃然大怒,“齐聿,你疯了吗?”
“我就是一个疯子……”男人轻声道,“穆遥,你不是一直这么以为吗?”
“胡说八——”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吃药?”男人仰面靠在车壁上,发丝凌乱,被粘腻的冷汗粘着,乱七八糟粘在瘦削的面上。本是极狼狈的形容,衬着他绝世的一双眼,反而透出十分的诱惑来。
穆遥被他顶得无言以对。
“我没有疯。”男人沉重地闭一下眼,“你留着这个,我能认出你。”
穆遥怔住。还不及说话,车门啪一声自外撞开,狂风裹携大量黄沙汹涌而入。男人正靠在车壁迎风立面,冷不防被狂风沙重重一扑,一声不响栽倒在地。
穆遥凌空一掌拍出合上车门,风势骤销。穆遥膝行上前,拉起男人掩在怀里,回头往外叫一声,“都进来!”
片刻后车门洞开,两个人连同漫天狂沙一涌而入,穆遥本能地伏下身,挡在男人身前。车门啪一声合上,胡剑雄心有余悸地拍一拍胸口,“哪里来的邪风,这么凶。”
穆遥手掌贴在男人心口,半日感觉不到起伏。心下剧烈一沉,叫一声,“齐聿!”
车夫上前,掀开男人眼皮查看,“被沙子扑得闭气,弄出来能缓过来。”
胡剑雄还不及说话,眼见自家郡主一只手捏开男人下颔,倾身下去。
第16章 疯了就疯了 激烈无序的心跳……
胡剑雄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连指尖都在抖。车夫倒是淡定自若——大漠之中常有如此互助之法。
主将忙碌,两个人都不好闲坐,七手八脚把车内积沙清理干净。
正忙着,安静的车厢里一声痛苦的咳呛。胡剑雄回头,男人软垂在身畔的一只无血色的手奋力向上抬起,不及半寸又坠在地上,指尖蜷曲,不住抓握。
便见自家郡主终于坐直身体,抬袖擦拭唇边沙尘。胡剑雄抢上前,“郡主?”
“拿些水。”
胡剑雄看一眼昏沉的男人,头颅向一侧偏倒,仍在身不由主地咳呛。男人满面尘沙,唯独一双唇艳丽至极。
胡剑雄不敢多看,爬到一旁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