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100)
“什么袄子?”
穆秋芳还未开口,齐聿已经坐直,“嬷嬷!”紧张地看向穆遥。穆遥冷冰冰瞟他一眼,“又有什么瞒着我?”
“我——”齐聿耷拉着脑袋,“都是过去好久的事了。”
穆秋芳执一支箸,当一声敲在碗边,“消停吃饭!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穆遥回头,“叫花子才敲碗呢,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有北穆王在,我老人家是做不了花子的,”穆秋芳笑着取下另一边炉膛吊着的锅子,盛两碗热粥,分给他二人,“趁热吃。”
她二人说话,齐聿在旁,吃完葱饼坐着吃粥,只是神情慌张,如一只受了惊的雏鸟,不停看穆遥。
门帘自外一掀,穆遥回头。
韩廷本想在外头探一回风声,万万没想到齐聿和穆遥正围炉吃饭。想走,又被穆遥看见,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穆遥本不想理,眼见齐聿目中隐约一点慌张,叹一口气告诉他,“是韩廷。”
齐聿松一口气,又觉惘然,“要走了吗?”
韩廷一声不敢吭。
穆遥道,“都出去。”
穆秋芳立刻站起来往外走,韩廷跟在后头。棉帘低垂,阻隔风雪。
穆遥低着头。齐聿早在二人退走时便有些害怕,此时被一室寂静压得濒临绝望,撑着椅背摇摇晃晃起身。穆遥听见声音抬头,看他那模样恐他摔在火膛里,便伸手拉住。齐聿借势凑上前去,坐在穆遥身前。
穆遥奇道,“怎么了?”
齐聿抬起头,仰面看她,“穆遥……你给我三天……至多三天,等我杀了丘林清,咱们一同回中京。”
眼前苍白瘦削一张脸,一双眼乌黑,盈满迷乱又仓皇一团乱絮,偏又从其中透出一点坚决来,那坚决尖锐到了极处,便如荒漠上顽强的一蓬荆棘,不容碰触,不容扭转。
穆遥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你真的不要我帮你?”
齐聿迟疑地望着她,终于还是点一下头。
“好。”穆遥终于让步,“我等你——三天。”
齐聿放下心来,面上浮出一点薄薄的笑意,身子前倾,轻轻伏在穆遥膝上,“穆遥,你真好。”
穆遥最后残余的一点不高兴便也散了,指尖捋过男人乌黑的发丝,“我今日才好吗?”
“你一直都很好……”齐聿语意怔忡,“以前是我不知好歹……总做蠢事……以后不会了……”
穆遥道,“言而有信啊,齐监军。”
“嗯。”
齐聿在穆遥膝上伏了许久,久到穆遥想要出去打发了韩廷时,他终于动一下,仰起脸,痴痴地看着她,“穆遥,你能不能再——”
穆遥眨一眨眼。
“能不能……再——”齐聿嘴唇发抖,声音从齿缝里艰难地往外挤,“——再亲我一次?”
穆遥忍不住笑,潜藏多年的顽劣复又抬头,“齐监军,我为什么要亲你呀?”
齐聿说出那句话已是抛却所有,拼尽全力才能压制几乎将他没顶的羞耻感。被穆遥一问,瞬间全世界一起坍塌,两耳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勉强应一句,“是……也是啊——”两手扶在地上,撑着身体要起来。
穆遥皱眉,握住他一条手臂,男人沉溺在耻辱和绝望中一无所知,空着的手仍在使力,拼死要站起来。穆遥微觉后悔——这人如今就这样,逗他做什么?握住另一条手臂拉到身前,双臂交迭,一手握住,另一只手扣住男人尖削的下颔,迫他抬头。
男人一张脸血色褪尽,白得像纸,一双眼却是通红,鲜红的血色一直蔓延到眼角,几乎就要滴下来。穆遥深信,只要她再多说一言半语刁钻的话,眼前这个人便要碎作一地残片,拼都拼不起来。
她托住他,弯下腰去,双唇贴在男人光洁的额上,柔和地拂过。
男人大睁的双目眨一下,满怀委屈如同沙堤遇海,一泄千里无影无踪,他只觉满足,又是疲倦,便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闭着眼睛,感觉她温热的唇触过额际,眉间,点在他双目之上。
男人目不视物,便张臂抱住她,不受控制地不停叫她的名字,“穆遥……穆遥……”指尖在她脊背处用力抓握,他想要大哭,又忍住了,再开口已经含了一点泣音,“穆遥。”
穆遥被男人濡湿发抖的眼睫扎得难受,便退开一些。男人立时睁眼,惊慌道,“穆遥?”
眼前无血色的一双唇抖得像风中一片枯叶,穆遥越看越觉不顺眼。一掌按住,低下头去。男人身不由主张开口,惊慌失措呼唤她的名字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火膛明火欢快跳跃,间或一两下柴木燃烧的毕剥声响。
穆遥盘膝坐在火膛边上,她怀中抱着一个人,仍然腾一只手往火膛中添一块柴。男人伏在她怀里,前额抵在她颈畔,感觉她动作也不睁眼,轻声道,“火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