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风云——曹丕和郭女王的相伴人生路(68)
第36章 吴质其人(一)
吴质透过车窗,静静看着他乘坐的马车穿过邺城那庄严肃穆的城门。已经很久没回过这里了,算算快两年了吧。这里是魏国的权利中枢,是吴质奋斗的目标。他于政途上抱有雄心壮志,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这里辅佐明主,建功立业。
吴质是个骄傲的人。他乃兖州济阴人氏,出身于庶民百姓,祖上皆是勤恳的庄户人家。从他□□父到其父亲,三代单传,没有兄弟分家产田地,又加之勤于耕作,又得亏赶上好年成,到吴质这一代,家中已颇为殷实。吴质上头有几个兄长,长兄早早地就可顶门立户了,他还小。因家中颇过得,便有买卖粮食田地物品等事宜,需有字据账目等物,其父渐觉不识字的不便,便送吴质去先生那儿,打算让他识两个字,会记个数算个账的,免得被人坑了去。谁成想,吴质天资聪颖,领悟力又高,不出几年,便为同窗中的翘楚。先生亦异其才,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待到吴质十四五岁时,已经博览群书,论志向与见识,不是他自大,比本地那些靠着家世饱食终日安于现状的所谓世家子弟,高出不知多少。
然而也因此,吴质承受着痛苦和迷茫。有大才学的人必然有大抱负。吴质的理想就是像萧何、曹参那样,文能为相,率领百官;武可为将,建功立业;居于庙堂之上,辅佐明主,有一番作为。然而吴质却找不到出路。为何?原来那时侯,朝廷选拔官吏用的是察举制度,各乡、里进行评议选举,得有才有德者上报州县官,才有机会做官。大家俗称的举孝廉便属此例。
一个人是否孝或者廉,还不就是凭人一张嘴说嘛,于是逐渐,谁的权势大,谁的话分量就重,这推举人的机会与话语权皆为地方大族所把持,形成了风俗,先看出身门第,再言其他。京城有权势滔天的高门大户,各乡县也有本地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各个门阀相互之间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有个什么机会,外面的人连个动静还没听见呢,早被他们安排好人了。
不说举孝廉了,就是在地方上寻个差事谋个的小吏,像吴质这般出身单家的、势单力薄,还能让你去寻个缝隙插个针进去?没有个能为你说话的人,那也是很难的。一个人若想出头,那就得获得本乡上层的认可,最起码在乡议中被评为“士”,这就相当于认可了你的身份,不只是个普通庶民百姓了。总之在乡议中能被推举上的,几乎都是本地望族世家的子弟。
那寒门子弟就一点都没机会吗?严格论起来,也不能这么说,但是一来,你得家里有力量让你读得起书,成为一个儒生;二来,你得会钻营,能低身俯就,巴结上本乡本地有身份有势力的人让他肯为你说话;这三嘛,恰巧这一年本地望族中正好没有合适的子弟需要推举,可僧多粥少的,哪那么容易碰到。
总而言之,士族与寒门之间,那是有一条深刻的鸿沟。吴质因为读书,有机会接触了不少本乡士族子弟,对此真是有切肤之痛。他眼见着那些世家子弟,本乡所谓望族,一个一个鼠目寸光,论聪慧,多不及他,论才学胆识,更是别提,却仗着自己家里在本乡有些身份,在这些寒门子弟面前颐指气使、趾高气扬,骄傲得很;即便是遇上个收敛点的,那骨子里的优越感,不经意的就会透出来,藏也藏不住。更可恨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门路和机会,是他们,是这些远远不如自己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这一切都刺痛着年轻气盛的吴质。他的理想、他的壮志、他那获得肯定与机会的渴望,在这痛苦的迷茫中,被打压消磨。他的满腹才学,竟如此不值一提,那些不知鸿鹄之志的井底之蛙,带着傲慢对他们上下打量,轻易就投来一个不屑的目光:哼,你们这些庶人穷酸,是上是下,是荣是辱,还不是我们一句话的事!
是啊,他苦求不得的机会、他焦灼寻找的门路,对于他们来说,也许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谈中一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亦或是某天某个人的一时喜恶的选择,更又或是哪天轻轻打个招呼的事。如此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他庄而重之对待的前途,一辈子的前途,不过是由他们随意地摆布于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羞辱啊羞辱,这种任人如蝼蚁般捏在指尖的感觉如此羞辱又如此无力。
可是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呢?向这些上层势力低头吗?可从小没吃过苦、读着圣贤书,又胸怀大志的人,哪个骨子里不清高?吴质不是个木讷的呆子,他识得长幼尊卑,懂得待人以礼,也可以略低一低头说几句客套乃至恭维的话。可凡事都有个度吧?是,是有些人可以做到见人下菜碟,捧高踩低,身段柔软,削尖了脑袋去钻营,在上位者面前,自然而然地做小伏低、讨好献媚,并且做得如鱼得水,一点也不会觉得难堪,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就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恰恰相反,他们觉得哄死人不偿命是本事,能拿到利益就是他们聪明。他们为此洋洋得意,回过头来,面对比他们地位低的人时,又傲慢无比,格外欣赏那些同样圆滑、会巴结讨好他们的人,认为这样才是真聪明。吴质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血气方刚的他还没有学会折腰,不屑与他们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