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风云——曹丕和郭女王的相伴人生路(152)
且说这魏王丕从六月份开拔南巡,到七月便好消息接连不断。先是孙权遣使奉献,再来蜀将孟达率众来降,然后武都氐王杨仆率族人内附,接二连三,好不热闹,颇有些万众归心的气氛。众臣觉得时机已到,便又暗地里向魏王提起了话头。魏王便没有表态,先专注于南巡。于是到达故乡谯县,大飨六军及谯父老百姓。
南巡仍在继续。魏王沉得住气,然而列位臣工可沉不住气。毕竟当局者迷,魏王不肯轻易迈这一步也很容易理解;更何况,在魏王的位置上,对这样的事情,并不好主动说什么或做什么,一切皆须顺势而为,方为体面。现如今大势已有,只差这最后一步,须得有人抬轿。这正是众臣积极推动这件事的好时机,蠢货才坐等主上表态。能成为魏王倚重之臣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知道等靠要是没前途的。有些事要主动做在主上之前,急他之尚未急,想他之还未想。什么都要主上说话了才去做,岂不没眼色?还要这些人干什么?那些心腹重臣,哪个不想成就一番事业?这么个有拥立之功、展开新纪元的大好时机,在无限的等待中坐视它从手边溜走,岂是大丈夫所为?因此他们不需要魏王表态支持,只要他没反对过即可——就是反对,也未必拦得住他们推他向前走的心。
于是这些臣工们,一边跟着魏王南巡,一边私下行动起来,商量的、谋划的、传递信息的,不一而足。逐渐地,天子耳边关于尧舜、天命、气数等说辞便成了家常便饭,魏王何等的人心所向气势如虹也听了个饱,他要还不明白局势他就真是个榆木疙瘩。
第82章 大统(三)
帝跪于先祖牌位面前,趁着没人,痛哭了一场。
想来他这一生,托生在这末世的帝王之家,自来时便不得安稳。自幼他的生母被时任皇后何氏毒死,幸得有祖母庇护,他才安稳长大。祖母是他动荡不安的前半生中唯一的温暖,有祖母照顾的那几年是他记忆中少有的安宁时光。然而末世中的安宁,不过是片刻假象,终究会散去,露出生活本来的狰狞面目。
他有时候会想,如若生于寻常人家,他的人生会不会好一点?他已经很累了。亲人的横死、各种势力的威胁与利用,贯穿了他整个前半生。顶着一个皇帝的虚名,成为一个招牌、一个工具,任人安排。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所有的感受、所有的喜怒哀乐,没人在乎,连自己妻儿的性命都保护不了。祖先的荣光没有带给他任何荣耀,只给了他无尽痛苦又无力挣扎的人生。他不是没有试图反抗过,然而一次一次的挫败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现实。他的两个嫡子被杀的时候,他第一次很想像那平常人一样,小夫妻两个,守着几个孩子,看他们安稳长大,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起伏的日子,也许这在他周围那些雄心勃勃的英雄人物看来太平淡且平庸,对他来说,却是最卑微的乞求也求不来的人生。
大汉气数尽了。他默默地看着祖先。想这几百年的显赫基业要终于己手,无奈吗?心痛吗?怎么不会呢?可是,他没有力气了。这场痛哭,是他最后的爆发,用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祭奠大汉、祭奠祖先、祭奠他的前半生——暂且叫做前半生。是呀,暂且。他今年四十岁了,谁知道后面还能走多久?谁知道魏王丕在得偿所愿以后,还让他走多久?可又能怎样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想也是好笑,这句高祖时樊哙的名言用在此时何其应景,而面临的前路又如此不同。想来我大汉,在这样的局面中生,也在这样的局面中亡。
冬,十月,乙卯,天子告祠高庙,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王丕。
此时魏王正在曲蠡,便上书推辞。一时群臣皆劝进。魏王便又推辞,这样来回反复了三次。大臣们搬出天命、上帝来,费尽口舌,侃侃而谈,一次比一次恳切。
其实这件事情,在曹操还在世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早晚的事,曹丕也不例外,更何况还有他父亲当年“周文王”的一番自比。然而事到临头,任谁也不可能不思量一番便贸然决定。毕竟还有人伦、道德以及天下悠悠众口。他需要足够的信心来支撑他做这个决定。大臣们的急迫已经很直白,然而还不够,于是他转向家人,那是他更亲近和信赖的依靠。
郭女王便跟他道:“殿下,依我看,此时也确实是最好的时机。毕竟孙权那边从先王在时就表示拥护了,这次也遣使来奉献,他自不会说什么的。刘备那边伤了元气,龟缩于蜀地,一半会儿也无力反对,就算有两句酸言酸语,也成不了气候。此时借着即位的大庆,一鼓作气顺势而为是再好不过了。如果此时不做,待日子久了,不好寻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