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35)
方才人回来他就吊着一口气,生怕人进来,还好宋洪最后又走了,不然就说不清了。
宋洪这一待,就是一晚上没回来。
前头闹了一阵子,宋星中途迷迷糊糊给吵醒了,这才叫僵躺大半夜的宋芒解救了出来。
他隔着厚重的被子给人拍了一会儿,见她又嘟嘟囔囔地睡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遇才暴躁地拍着桌子,勉强没失了风度地破口大骂,但也不差离了。
“竟还有你们这般的酒囊饭袋!吃着公家的,干的净不是人事!”
被人指着鼻子骂,里长和村长都很是没脸,再加上又冒出来个宋洪,更是觉得面上无光,偏受人庇护,不好回嘴。
文衙役站在门口,看见里头一双睡眼惺忪的大夫给人把过脉,这才抓着药童丢进去拿方子。
“这是老毛病,一时怒火攻心罢了,拿贴药喂下,别的也没办法了,尽早准备着吧。”
这话好懂,一身的旧症拖太久了,人已经这样子了,内里亏虚得厉害,怎么补也没法了,怕是没剩多少时日了。
文衙役点点头,送着人走远,回来一看,那个丫头还坐在床边,一点点给床上的妇人擦着脸上的泪渍、理着头发。
他不好说什么,只站在门口,给这对母女一点时间。抑或者,给这孩子一点时间。
没叫他等多久,宋二丫细细看过宋高氏的面孔,看她被病痛折磨得早就没了人形的样子,满脸的褶皱里都是苦涩,她竟也觉得解脱。
替她自己解脱,更替她母亲解脱。
她知道身后的衙役是个好人,知道如今有人,或也可以替她鸣不平、讨公道,或也值得她一试。
“官老爷。”
她转过头来噗通跪下,一头的血和着泪。
“民女要告宋大牛与宋李氏,告他们侵占家产,告他们通敌叛国!”
。……
县老爷带着师爷跟两个衙役连夜快马加鞭去的夕水城,这么多的百姓顷刻便要流离失所,就算不求援兵,也要求个接应。
故而此刻一圈寻下来,也只有多年前上头退下来的一个老翰林够资格。
为这宋二丫的一句“通敌叛国”,天大的事情也得往后稍稍。
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便是要轿子一顶也得抬过来。
老翰林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凭空砸下这么大一锅,这就是烫手的山芋,偏偏没法不接。
王家的护院将宋大牛一家子同村长里长两个团团围住,守在帐中。
另一个帐子里,跪着宋二丫,旁边另坐着老翰林,一一对峙。
“我乃前经筳侍讲,官从五品。”
他虽然年事已高,比起现今帐子中的几个白丁,倒也有几分底气。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众人或站或坐,只有宋二丫一人跪在正中央,她虽然心有胆怯,到底是咬牙止住了颤抖的身子,尽量清晰道:“民女宋二丫是塞北宋家村人士,亡父十年前从军入伍,四年前因战死,如今与母亲相依为命。”
“你欲告何人?为何事?”
“民女要告伯叔伯母,告他们侵我家产、投敌驽马。”
老翰林一拍桌,“背国从伪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你可知以此诬告他人者当反坐,皆论斩,无可恕!”
“民女所言,没有半句假话。”
“既然如此,你可有人证物证?”许是见宋二丫年纪小,老翰林心生恻隐,“你若是一时头昏脑胀,凭空捏造、诽谤他人,也需得掂量掂量,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不是儿戏。”
临时被抓了壮丁的宋洪悬笔凝噎,他虽是头一回充当代书,也知道这话若是写在纸上也有些不合宜。
老翰林抽空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耐。
“你这会不会写?难道还需我来替你写?”
宋洪虽心有腹诽,也只好应是,迫于压力赶忙落笔。
不是他心有偏见,总觉得这老翰林处处有些不靠谱,做起事来挺有人情味,没点官味儿。
说白了,就是把这堂审的大事弄得随意了些。
寻常县老爷审案,那是不管你是告人的还是被告的,先是一顿板子下来,莫要说什么好说歹说,先打的人皮开肉绽、三魂丢了气魄再说。
堂上一跪,惊堂木一拍,认罪伏法那是一个快,哪有这样的审法。
不过在座的,除了文衙役和杜衙役两个稍懂,哪个都不敢揭翰林的面。
故而大家也不知他所想:
这塞北还能不能在是一回事,这叛国通敌的大罪在这生死存亡的节骨眼,那也是压根不够看。再说了,一个小村愚民,能怎么个通敌叛国法呢?
这乌纱帽可不是好戴的,别养老养老,还把脖子上的宝贝疙瘩给养丢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