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几度秋(14)
有日胡修媛登门拜访,拜托我询问陛下采选事宜。若非她提醒我都快忘了,顾贤妃离宫后,阖宫嫔御中数我位份最尊,这话的确该我去问。可宫权由胡修媛执掌,我问这话到底有些古怪。
是夜他如常来柏梁殿,逗了邵旸一会儿见我欲言又止的,让管深把他抱下去。“想说什么?”这或许是我与他独有的默契,几个宫嫔私下谈天打趣时提及过和他的相处,其余宫嫔都是不敢遗漏敬词。“修媛想知晓采选之事陛下如何考虑?”
他笑了:“只有胡氏想知晓,你不想知晓?那改日朕去临水殿和她说就是了。”他真是闲得很,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不露不满:“那便有劳陛下了。”他起身坐过来:“今年收成恐要不好,朕无心采选,今日在朝已同群臣议成,临水应已知晓。”
收成跟采选有何关系?百姓吃不饱饭,天子就不选宫嫔?我虽觉奇怪,但到底也没有提起。他继续看他的《战国策》,我兴致有缺的随意翻着《诗》。想起半月前阿兄进宫与我说阿爹遇害之事已有眉目,但还叫我不要轻举妄动。此番言语他昔日讲过,今又提起。阿兄做事便是太畏首畏尾,担忧过甚,若要等他为阿爹报仇雪恨,只怕要下辈子。我只顾想我的私事,很是心猿意马。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来拨弄我的衣襟:“今年不采选,为何你看起来有些失望?”能不失望吗?自我四年入宫,三年来病逝有之、犯错受遣有之,如今能侍奉的两只手都数得出来。
我抬眼睨他:“怎会?陛下常说妾小器不容人,若要采选,指不定您哪日便不闻旧人哭,如今无新人,妾心底喜不自胜呢!”他看起来甚是高兴,当夜自然而然留宿柏梁殿。
我度日安稳,居安思危的意识自然搁下了。顾氏已除,虽未死可同死无甚差别。那便只剩下胡修媛和他了。我心底纠缠起来,这是我以情织造的天罗地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于他所料想的那般,岳氏确无余力可臂助我。我所能凭借的唯有天子生杀予夺之力。可我不清楚这所谓的‘戏’还要演到何时,倘或真是他杀了阿爹,我又该怎么办。
嫂嫂在花朝节入宫拜谒,我将早豫备好给侄女的礼品赠予她。她一路心事重重,我知她是个心内不能藏事之人,后她终忍不住对我说:“你阿兄寻到了当年涉事的御林军,那将士说陛下不曾命他们诛杀阿爹,但如阿爹遇害,他们亦不可相救。”
我的心被捧上云霄,又坠落谷底。阿爹并非他所谋害,可他的逝去又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还透露匪寇在临走时掉落一枚玉佩,他一路跟随,此人最终消失于胡家。哪一个都是不可撼动的,胡家乃百年世家,自太祖起便屡出后妃。嫂嫂又说:“这事我和你阿兄来办,你只需安稳度日即可。”
这怎么可能?生养之恩大过天,我焉能看仇人逍遥法外?晚间我告了病,想守一刻清静。近日在除冗官,他经常操劳政务到不分昼夜。然而今日不知他怎地就拨冗前来,步子很急,一反常态。进殿第一句话就是:“你病了?哪里不适?传太医瞧过没有?”
我起身闯入他怀里,他先是一愣,管深见状识趣的领着一干宫人退去。他将我环住:“多大的人了,又是哪桩事惹你不高兴了?”
这问题极难找出答复,我只能说:“是真病了。午后便犯了头痛,已吃了几服药尚无效。”他轻拍着我的背脊:“那这样你便能痊愈了?这哪是犯头痛,明明是害相思。”
我最受不得这样的语气,嗔怪里藏着温柔,像是蜂蜜里藏了鸩毒,诱我心甘情愿的饮鸩而死。即使是政务繁碌的日子里,他仍能抽出这么久来悉心看我入眠,我心里百感交集,待他认为我已然睡去后,才几步一顾首的离开。我将锦被掩过头顶,藏在下面纵情哭泣。上一次这样哭还是在阿爹逝去时,为什么偏偏是他…
管深说我这两年愈发不讲规矩,我不承认。管深又说应该说是陛下纵容我,步步引我将礼法置之度外。譬如唯有我能不经通传直入紫宸殿,唯有我能于紫宸正寝睡至日上三竿,唯有皇次子才能在任何想见父亲的时候得见陛下,这一切都是我不能对他下手的阻隔。阿爹,你教教我罢,倘若遇上这么一位敌手,我该怎么克敌制胜?既无法克制自我,我便决意先应对胡氏。
胡氏百年立足,无万全之策则不能轻易打草惊蛇。我束手无策数日,知道发觉胡修媛竟和外臣私有往来。宫嫔禁止和外臣私相授受,后经管深多方探听,我才知晓那经常出入临水殿的外臣实质是她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