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144)
两人互视片刻,不约而同笑起来。
倒将帝君叶慕辰冷落一旁。
叶慕辰也不以为意,只嘴角嗤笑的更加明显了些。“北川距离九嶷山千里之遥,苏公子此刻上山,想必不是特地来修仙的。”
“自然不是。”苏文羡随口漫应了一声,随即又转头朝南广和笑道:“山主大人莫怪,某这骨子里头流的是北川苏家血。苏家历来赤诚,惯不会说那些机巧话哄人。某也知晓九嶷山贵重,乃历代国师所居,但某身上红尘味重,此生怕是只能在尸山血海中打滚摸爬,于修仙一道无缘了。”
南广和亦垂眸淡然一笑,拂尘轻摆。“无妨!北川苏侯,本山主亦素有耳闻,果然一门赤胆,堪称英杰!”
北川,乃大隋旧时封地割藩的一方霸主。于昭阳六年冬至,前任北川侯苏晟曾顶着一身风雪骑着一匹快马奔赴西京,千里迢迢前来护卫南氏最后一名子嗣。
昭阳六年,那日韶华宫中如同一场堆积了上千年的斑斓血泪,尽数倾盆落下。南广和披了一头一身的花雪,背身站在娑婆沙华林下。苏晟取血,与他结下了生死之契。
未久,苏晟便亡于仙阁势力的暗杀。
时隔十四年后,南广和仍依稀能隔着迢递的生死两岸,窥见当日苏晟慨然站在花雪下,语气铿锵。
北川苏家,的确一身赤胆,筚路蓝缕,为他赔上了北川藩地无数子民的命。近十年的叛乱,一度门庭萧条,几乎销声匿迹于门阀贵胄中。
昭阳六年冬至的雪,至今仍磅礴落在北川苏家人的一袭白色狐裘上,溶化于三途河畔。
这苏文羡,想必便是苏晟当年奏章里提及的幼弟。苏晟亡故时,此子年不过十三四,而今却已翩翩然浊世佳公子。时光荏苒,一别十四年,渺然无踪迹。
叶慕辰不唤他北川侯,想必因这“北川侯”仍是大隋朝封的。自叶慕辰自立国以来,对大隋朝分封而治的诸侯虽尚未撤藩,却也从未发放大元皇朝的官方封牒。这侯爷二字,着实尴尬。
所以方才叶慕辰只唤他苏公子,只字不提北川侯爷的身份。
苏文羡心知肚明。他此番千里跋涉而来,原来就是打着造反先锋军的旗帜,自然不怕与叶慕辰反目。
只是此刻九嶷山风景秀美,又当着大隋前朝国师的面,他也懒得剑拔弩张。
三人都假笑盈盈,一时间竟然有些宾主喜相逢的意味。
南广和便懒洋洋提高嗓子,唤了一声“薛小四!”
他领养的薛家镇小乞儿,亲自起名唤作薛小四的孩子,果然一溜烟弓着身子从花厅前跑过来。一身蓝布衫灰裤儿,刘海覆至额前。
薛小四年约七八岁,生的十分伶俐,小脸上汗涔涔的,声音里带着长年市井街头乞讨求生留下来的小心翼翼与欢喜笑音儿。“山主大人,热茶已经备好了,请山主大人与苏侯爷去花厅一坐。”
叶慕辰不肯提的“侯爷”称呼,这孩子信口便点了出来。只字不提一旁龙蟠虎踞面黑如锅底的元帝。
足见薛小四这孩子机灵古怪,察言观色的功夫日益深厚。
南广和心里头噙着笑,面上却仍是淡淡的,转向叶慕辰,像是那么随意一邀请,顺带的。“叶将军也请。”
叶慕辰自清晨在山顶凉亭上吹了一肚皮冷风,此刻又受了冷落,面色冷的像要结霜。南广和以为他必定拔脚就要走,刻意等了等,转身便又朝向苏文羡,想与苏文羡再唱和两句,不料耳旁却听叶慕辰冷淡道,“唔。”
南广和以为听错了,忙又回过头,却见那人已抬脚一溜烟儿地往花厅去了。
南广和不由怔住。
再转头看时,苏文羡脸上似笑非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何时又将那白色鎏金盘狮镂空暖炉捂在双手中,只望着叶慕辰背影不出声。
“咳咳,”南广和尴尬地咳了两声,随即借怀中拂尘遮了脸,朝苏文羡道:“北川距此山一千多里路,不曾想,侯爷来的倒是快。”
“是啊,”苏文羡不紧不慢地缀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往花厅走着,口中淡淡道,“世事如白云苍狗啊!某也从未料到,某竟然能继家兄之后,再次与那枚凤玺结契,成为同一人的仆从。故此千里奔驰,马儿都跑死了两匹。昔年大隋南氏皇族曾言,各路诸侯若见凤玺诏令,无论身处何地、遭遇何事,哪怕阖府只剩下一名男丁,亦须枕戈待旦,星夜驰援。”
苏文羡停下脚步,侧身觑着南广和,上下打量了一番,眯眼笑道:“某自幼生于北川长于北境,竟从不知道,原来除了南氏凤族子弟外,竟还有能够调动那枚凤玺的人。山主大人,果然好谋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