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77)
采月看了一眼就那样躺在床上的赵归雁,脸上满是心疼,这么冷的天,千万不能受凉啊……
可程景颐站在那里,她又不敢上前。
采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刚要抬步上前,就见程景颐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压制住胸中汹涌的情感,大步走到床榻边,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轻柔地塞进锦被里,随后轻柔地掖了掖被子。
然后直起身,垂着眼,盯着她的睡颜。过了半晌,才最终小心翼翼,带着克制和温柔,将她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
采月连忙低下头,压住眼底的震惊与荒诞。
陛下……刚刚是替皇后娘娘整理发髻了吧?
程景颐坐在床沿,低声道:“去熬一碗醒酒汤来。”
采月连忙屈了屈膝,应声:“是。”
很快醒酒汤送过来了,采月本想喂给赵归雁,可程景颐伸出手,淡淡道:“朕来吧。”
采月犹豫了一下,将碗递给程景颐。
程景颐第一次伺候人,动作还有些笨拙,勺子舀了舀,小心翼翼喂入红唇。
这醒酒汤又苦又辛辣,味道着实不好,赵归雁睡梦里蹙着眉,还是下意识地抿着唇,不想喝。
程景颐无奈,他闭了闭眼,放柔了声音,“雁雁乖,喝了醒酒汤才不会难受。”
采月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她看了一眼架子床里的两个人,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弯腰退了出去。
赵归雁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且那声音轻柔,唤着她的小字,带给她无限安定。
会这样唤她的,只有阿姐,可这声音又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暗哑,似古琴般悦耳,铮铮入耳,撩人心弦。
她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想不出来,索性这种感觉让她很是安心,让她情不自禁地依赖。
她不自觉地松了眉头,乖巧地将唇边的醒酒汤咽了下去。
程景颐见状,松了一口气,小姑娘不再抵触了,这醒酒汤很快就见了底。
程景颐手无意识抚摸着碗沿,釉质白瓷触手生温,让他蓦地想起方才贴在赵归雁颊边的触感。
似比白瓷还要细腻……
程景颐猛地松开手。
他沉默了半晌,才起身离开。
……
两仪殿。
程景颐推开门,就看见江姚手里提着一壶酒,慵懒地坐在台阶上,见他出现,笑着朝他举杯:“陛下,要来一杯吗?”
程景颐看着他,不辨喜怒。
江姚缩了缩脖子,自己将酒饮了,才道:“陛下早早就离了席,那宫宴也便无趣得紧,臣也就待不下去了,索性来寻陛下了。”
程景颐挑了挑眉,语气含了一分嘲讽:“无趣?朕瞧你方才和那些世家子弟不是有趣极了?”
江姚摸了摸鼻尖,讪讪不语。
没想到陛下居然挺记仇。
他的确是为了试探程景颐的心意,他本意只是让陛下意识到这大魏人才济济,有许多优秀男子,若他真要给赵归雁寻一个合适的夫婿,根本不难。
也好让他察觉到危机,刺一刺他,省得他每日矜持高冷,一副出尘神仙的模样。
没料到,程景颐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还要大。
江姚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
程景颐道:“你若是无事,便早些出宫去,朕看见你便烦。”
程景颐与江姚算是挚友,说话也毫无顾忌,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江姚无赖地笑了笑,道:“臣不走。臣如果走了,陛下今日怕是夜不能寐了。”
程景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否认。
他如今的确心绪杂乱。
程景颐径直走到他面前,席地而坐。他周身威仪深重,便是这般毫无仪态地坐着,也自有一股落拓的不羁之感,倒平白少了几分严肃,添了几分朝气。
江姚见他毫无姿态风度,直接与他并肩坐在台阶上,挑了挑眉,心下升起几分纳罕。
这倒是越来越与他印象里的程景颐相去甚远了。
“陛下是在为皇后娘娘意乱?”
江姚问道。
程景颐听了他的话,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这下江姚愣住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程景颐肯定了他的想法:“朕可能是心悦皇后。”顿了顿,又改了口:“朕的确心悦她。”
这么多年头一遭,情绪被人牵动,她喜,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笑意,她难受,他的心也如同针扎一般疼痛。
一见着她便想笑,见不着她便心中挂念。
程景颐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新奇,但并不厌恶。
初见时,她如同林间小鹿般惊慌地闯进他眼中,彼时他只是觉得她胆怯可欺。
后来,她一路踩着荆棘,又一次出现在他视线里,他看着她浑身是伤,眼底却亮晶晶的,闪着坚韧不屈的光,那时他对她很是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