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秋波(70)
她把东西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
时年归雁十三,面容稍显稚嫩,她心疼林昭昭,愤恨官府不作为,却也无可奈何,小声劝说:“姑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伤口好像开了……”
林昭昭低头看手,她记得铁勺的边缘,划过肌肤血肉的冰凉,她手指慢慢压在伤口上,从疼痛里,找回些许镇静。
是了,民不与官斗,她便是再有能耐,又能如何?难不成学戏班子唱的那样,来个御前告状?
她轻声哂笑。
斗不过,那就换种办法,看着被她抓皱的地契,林昭昭慢慢抚平,神思沉沉。
林堂远走,百欢楼还在,她可以雇人摸清百欢楼的底细,再伺机行事,调查伊始困难重重,好在京郊的乞丐顾念这位老雇主,主动帮她盯梢,具体如何便不必细说,大约八个月后,在她十五岁时,才窥见真相。
乞丐头子来信,裴家二爷,也便是老靖国公的弟弟去了百欢楼,和老鸨李如月一副老相好的模样,有个小孩乞丐偷偷混进去,还听到墙角。
那话大抵是,李如月怨裴二爷薄情,用完百欢楼,让百欢楼险些惹上官府,就不再来。
裴二爷又说,是家里的吩咐,况且官府也不会真查抄百欢楼,他也是避嫌,这不是来了么。
捏着薄薄的纸,一阵寒冷,从林昭昭脚底袭向头顶,如坠冰窖,她花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甘心。
她和裴劭之间,差在哪?裴劭能学突厥语,她也能学南诏语,裴劭征伐沙场,她能理顺家中资产,再说她比裴劭少吃六年饭,她不比裴劭差啊!
只是出身差了些,所以,高人一等,就可以无视王法,折磨他人?
她受够了。
铺开纸张,林昭昭写了很多信,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是重重的“与君绝”三字,可这些信,一封也没能寄往西北。
那年,西北战况激烈,突厥在一年前重创西北军,西北军折损老国公和林尚等名将,因此,这一年,突厥联合他国进犯,来势汹汹。
战报一封封地送往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这时候把这封信寄出去,林昭昭不知道会对裴劭造成什么影响。
她冒不起这个险。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少年人的爱情,哪有那么容易当断则断。
何况她只有裴劭,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裴劭。
夜半三更,林昭昭将一封封信,递到烛火下,看火苗舔舐它们,纸张扭曲变焦变黑,一个个愤恨不甘的字,消泯在火的灼烧下。
这一年年末,她收到裴劭报行程的消息后,推算时间,到京郊等他,日头西落,便看裴劭单骑纵马,身影飒然,他一看到她,眼睛骤然一亮,宛如天边淡月下的长庚星,他快马加鞭,临到她面前几丈,也不管马还在跑,便翻身急奔,猛地抱起她,转了半个圈。
他的双臂那么有力,他的怀抱那么宽阔温暖。
林昭昭心口跳得很快,她挣扎:“干什么呢,放我下来……”
他爽朗大笑道:“什么时候出来等我的?想我没?”
她赌气:“不想!”
裴劭放下她,俯身用力吻她花瓣般的双唇,倾诉思念:“可是我想你了,吃饭想,睡觉想,打仗也想。”
“每一次冲进突厥大军里,我都在想,只要打败他们,我就能回来找你了。”
因赶路,裴劭身上衣裳还未换洗,皆是尘土泥垢,还有汗渍,林昭昭窝在他怀抱里,双手环抱住他。
那一刻,她释然了。
她轻声说:“裴劭,你的刀,是对着敌人的,有你在,我,京城的百姓,和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很安心。”
裴劭低头,在她脖颈间蹭了蹭,“那当然。”
胡渣痒痒的,林昭昭无声弯了弯眉眼。
所以,她的刀不能对准裴劭。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她便也不打算再说。
那年的除夕节,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六年。Pao pao
裴劭如今是大名人,他完美地处理好老靖国公留下的摊子,有他在,西北就有主心骨,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位年少有为的常胜将军,颇得圣心的靖国公世子,在除夕宴席上,颇受朝臣恭维,他来者不拒,酒一杯一杯地下肚,很快就喝醉,被扶下去休息,臣子纷纷惊疑,想不到世子爷酒量如此浅。
就是没人知道,裴劭一出宫后,生龙活虎,哪有醉意,还能身轻如燕地翻进林府的墙头。
归雁在包饺子,看到后院一个影子,吓好一大跳,林昭昭拿着擀面杖丢裴劭:“一边去,吓坏归雁怎么办?”
裴劭心想,这有什么难的,那就赔个胡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