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秋波(19)
裴劭用眼神示意林昭昭上前去。
直到此刻,林昭昭手心才冒出一些汗渍,她面上丝毫不显,只与那使臣一揖,笑了笑,用南诏语说:“使臣,请。”
使臣朝圣人一揖,甫一开口,林昭昭眼睑微动,立刻跟上。
她只和使臣错开一个音节,他说到哪她便译到哪,使臣声音粗厚,林昭昭声音清越,两个声音与语言不同,大臣们只听得林昭昭的译语。
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时,满堂皆静。
那南诏使臣也惊讶地看着她。
这种寂静,让林昭昭心内一沉,手指掐了掐手心。
她不知道的是,以往译语人的翻译,都是南诏使者说一句,译语人翻译一句,而不是像这般,竟然同时译完南诏使臣的话。
几乎没人想得到,她有这般能耐,当真应了裴劭那句女子不输男人。
裴劭端起爵杯,遮住唇角的弧度,但那双眼睛略弯起,光泽闪烁,像一池星子点缀其中,压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忽的,圣人的拊掌声打破安静,他大笑道:“林氏确是奇才,有赏!”
林昭昭这才反应过来,放松紧绷的背部。
圣心大悦,朝臣不管是否真心,皆是称赞,而明日御案上的奏折,也会少一半。
跪谢赏赐后,林昭昭退回来,方觉双腿有些发软。
她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低声说:“没给你丢人吧。”
裴劭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宫女端着祥云纹木托盘,有条不紊地上菜,一个牡丹纹提梁酒壶放在林昭昭案几上。
裴劭依然不曾旁视,却道:“里面是茶。”
林昭昭愣了一下,她刚译完那么多话,确实是喉咙发干,便倒出杯茶,小喝几口润润喉。
大殿上,舞姬身姿翩跹,乐师鸣钟击磐,一派和乐。
宫宴的菜看着精致,分量却很少,而且林昭昭凭直觉,这菜口味也不好,旁的大臣也几乎没人吃菜,这菜就是装饰。
大臣们喝酒也只是轻抿,不敢多喝,想来在荣和殿无法如厕,为避免尴尬,大家都不吃东西。
林昭昭猜,他们进宫前会吃点东西垫肚子。
只是,方才时间甚急,她要和先前的译语人沟通,又要学礼仪,换衣裳,根本就没来得及吃点什么。
林昭昭手轻轻按了按腹部。
老毛病又犯了。
距离宫宴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如果圣人提前走,各位王爷离去,她应当也能走,可今日圣人兴致颇高,似乎要通过此宴证明他尚未疲老,东宫谋反是一场笑话。
林昭昭想着宫里的事,来分散自己注意力。
学礼仪时,李彰把宫里的情况说了一下,林昭昭之前足不出户,只是模糊知道一些,经李彰这么说,便也明白,太子谋反,最重要的缘故,是怕自己熬不到当皇帝的时候。
过了这个年,太子五十岁,而圣人体魄康健,太子这么多年居于人下,权力时常被圣人打压,最终筹划这场宫变。
说到底,天家无情。
又过了几刻,林昭昭实在撑不下去,她拿起筷子,拨弄面前的水煮肉片。
只听裴劭突的问:“怎么?”
想起裴劭那些叽叽呱呱,林昭昭没回,撂下筷子。
直到最后一刻,圣人才离场,大臣们这才没那么拘束,起身敬酒,裴劭这边相对冷清,只有几位大臣过来,其余人,是想来又不敢来。
这裴公爷的脾气,群臣都是领教过的。
没一会儿,裴劭也站起来,竟是不等几位王爷相继离场,便要先走。
林昭昭没精力注意那几位王爷的脸色,终于可以回去,让她大松口气,她跟在裴劭背后,偷偷用袖子抹掉额角汗水。
刚出荣和殿,孙吉春的徒弟方胜德迎上来,恭敬道:“裴公爷,陛下给林氏的赏赐,是送到哪处呢?”
林昭昭这才记起还有这事呢,圣人赏了她黄金五十两,可不能送到伯府。
“送到国公府。”裴劭就这么定了这笔赏赐。
林昭昭无可无不可。
她看得出来,圣人极为欣赏裴劭,给她的赏赐,是看在裴劭面子上,要没有裴劭,她还拿不到这笔钱。
方胜德应声是,又对林昭昭道恭喜。
裴劭皱眉,脸色微冷,方德胜不再寒暄,连忙弓着身子让开。
一出宫,裴劭骤然回过身,目光笔直地盯着她:“林昭昭,你到底怎么了。”
林昭昭愣了愣。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的端倪,难道是脸色不好?应该不是,她今日略施薄妆,能掩盖住脸色,刚才方德胜也没察觉什么。
她攥紧手,淡淡地说:“没事。”
声音有点虚弱,她提口气,补了一句,“有点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