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花月(16)
陶柏年暗笑,明知故问:“崔二娘这是怎么啦?”
崔扶风深吸气,忍了忍,高声道:“扶风已嫁为齐家妇,陶二郎当称我齐少夫人方是。”
那队囚犯中一年轻男囚在陶柏年说话时脚步顿了一下,及至崔扶风开口,那人蓦地抬头,直直朝崔扶风看来。
男人身穿白底胸前背后印着黑色“囚”字的囚衣,披头散发,脖子戴着沉重枷锁,脚拴手腕粗铁链,不知多少日子没沐浴洗漱过,白色囚衣脏污得近乎暗黄,脸上泥水灰尘污迹斑斑,饶是如此,身上仍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魅力,那么狼狈之时眉眼间仍是一片如玉的温润,穿着囚衣脊背仍挺得笔直,修长的身姿如江边翠竹。
“看什么看。”啪一声,一名解差挥起皮鞭,皮鞭落在那人背上,那人身体因吃疼了抖了一下,挺直的脊梁却不曾弯曲一下。
“王骏,快走。”另一名解差喝道,走向那人,凑近了,用旁人听不到的耳语道:“想想你家人,你若敢有异动,我们的人立时取你家人性命。”
男人一震,仓促收回视线,高昂的头颅低了下去,抬步前行,脚下铁链哐当响。
背后,陶柏年嬉皮笑脸,调侃的口气道:“是,齐少夫人。”
崔扶风低低哼了一声。
陶柏年唱曲似抑扬顿挫叫:“齐少夫人对齐大情深意重,齐大死讯传来仍坚持嫁进齐家,千难万难中接任齐家家主之位,日夜操劳打理内外事务,柏年佩服,不过,柏年不远千里陪你进京帮齐家翻案,你却这么对待柏年,教柏年好不伤心。”
崔扶风应了什么,离得渐远,听不清了。
“齐家妇……风娘……”
男人喉底嘶哑地无声地低喊,蓬乱的头发遮掩下,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第10章 捉弄
崔扶风略略发作了一下,究竟不敢太过分,陶柏年装乖卖傻,她也便顺梯下阶,转了笑模样。
两人喝过茶,复上马,陶柏年不再拖拖拉拉,崔扶风以为他收了刁难自己的心,却不知陶柏年乃是寻思着太湖方圆数百里问不到齐明睿消息,不必再打听了。
一路快马疾奔,过淮南道,经山南道,三月初二,长途跋涉后,崔扶风跟陶柏年抵达长安。
长安城宏伟壮观,方正端严,城外青山屏护河渠横贯,城内街道笔直宽阔,建筑鳞次栉比,进城门,远远可见巍峨的宫殿屋脊,朱雀大道上熙熙攘攘人来车往,不时可见着装奇怪金发碧眼的番人,便是崔扶风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四顾注目看。
陶齐两家在长安城中都没故交亲友,两人投客舍住宿,陶柏年挑挑拣拣,最后定下来的,饶是崔扶风出身富贵,又嫁大富之家,也不免侧目。
那房子乃是客舍后头的独门独院,虽然占地不大,然小桥流水,假山牵蔓,茂树繁花,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一色黄花梨家具,好不雅致。
里头两个专门服侍的十三四岁小婢,外头两个跑腿的伙计,周全周到。
费用也不少,每日二十缗钱。
两人住的时日若久些,够买一处所在偏僻些的院子了。
有求于人,亦且只要能脱罪,多花些钱也值,崔扶风没反对。
住宿如此讲究,崔扶风做好陶柏年吃食上无比挑剔的准备,谁知他倒随和,路边小摊一文钱一个的炉饼,两文钱一盘的炒面皆可,每日十几文钱便解决了两人的饱腹之需。
只是,整日长安城里晃荡,也不到衙门递状,也不打听哪个高官清廉肯过问齐家冤案,哪家高门路子易走。
崔扶风寻思他另有打算,强忍着,过了十数日,见陶柏年诗会参加了好几场,小娘们的裙幄宴钻得娴熟,却没为半点齐家翻案出力的行动,不觉气恼。
这一日陶柏年又要出门,崔扶风问得要去曲江赏景,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淡淡道:“我有事,就不作陪了。”
陶柏年“哦”一声,拿眼角瞥了崔扶风一下,道:“既如此,柏年不强求。”
语罢,甩甩大袖,施施然往外走,到京城后没几日便学了长安高门习惯,腰上系香囊,今日香囊里贮的是瑞骏香,一钱香一金,昂贵的很,袖子甩动间,暗香浮动,芬馥满怀。
崔扶风恼恨不已,求人不得,还得靠己,收拾了一下,外出找门路。
前些日子跟着陶柏年打转闲逛不觉,这一要办正事,始发现两眼抹黑,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
上告,孙奎尚未结案,不是冤案错案,不能找刑部。
走门路拉关系,制镜世家家主听来风光,在权贵眼里却不过商户,高门仕族守门人的脸面都比她尊贵,无人将她放在眼里,给守门人的好处递出不少,央了人通报,却无一家肯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