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7)
洵南是洵水的河伯,洵水源起于洪荒后昆仑山巅的最高峰,生而与凡水有别。
除了神,天地间从未听闻有长生不灭的存在。
凡人祈求长寿而长寿有尽头,妖兽神族后裔修行术法而术法亦有不能及的所在——天地法则从来不以任何人的高傲而易变。
而洵水的法力虽然随着时节更替潮汐涨落不定,却也历经洪荒巨变而长存至今。他存在的方式与众生皆不同,某种意义上他达成了长生,某种意义上又全然不是。
洵水流经轩辕氏族的故居旧土,轩辕一族也从来将洵南奉为上宾,待之与别处不同。甚至上一代巫祝与洵南相交甚笃,这些在轩辕一族都不算是什么秘闻。
至于女娲之遗,其传承象征意义在轩辕氏族内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身携女娲之遗出世的族人,按族规等同于上神钦点,生来便该是族中下一任的巫祝。
女娲之遗并不是每一代巫祝都有,比如这一代的姐姐和上一代的母亲,便没有女娲之遗。
可怀有女娲之遗轩辕族人,生下来便是作定的下一任巫祝,这是轩辕氏族内人尽认可的共识。
彼岸觉得云里雾里,可阿姐已经匆忙地立时动身回去了。
面对百年来难得的放风,彼岸表现得十足乖巧。
她住的地方离苍冥很近,夜里没有出门乱跑,独处时脸上的面纱也没有摘下来过。她没有遮掩能在这里见到姐姐的兴奋,但她也听话地没有去和阿姐相认。
但是彼岸向苍冥隐瞒了阿姐认出了自己的事实。
从小没有父母、又受到族人排斥幽禁长大的彼岸,比同族这个年纪的孩子要听话和懂事的多,也远比其他孩子敏感得多。
原因无他,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只有变得更敏感才能预判每一次伤害和灾厄的来临,一次接一次,她侥幸生存到现在了,直到有一天她被放到正常的孩子中,因为过分的敏感而被嘲笑和排斥。
她就会知道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然后她要更小心,更小心地把自己的敏感隐藏起来,做得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天真活泼,笑容灿烂而明亮。
如果有那么一刻她不愿只求生存,如果有那么一刻她想要和其他人一样生活。
可是要小心,一旦她选择了美好的假象,她必须以这种假象为真,否则真相的遮羞布被扯开,她会连最后一处容身之地也丢失,永远地被孤立在生活之外了。
就像彼岸敏感地知道苍冥不会喜欢阿姐认出了她这件事,也很早就感受到苍冥冷淡的态度下潜藏的对轩辕族人的深深厌恶。
彼岸猜不出缘故;但彼岸不可以表现出这种知道。
就在彼岸熄灭灯歇息的时候,姐姐来了。
姐姐的手指修长而优美,她伸手抚上彼岸的脸颊,一把扯开了妹妹脸上的面纱,妹妹墨绿色的眼瞳便这样安静温顺地看着姐姐。
姐姐把彼岸抱得那么紧,像要把怀中的妹妹的每一处骨骼都要勒断那样嵌进身体里。
彼岸被姐姐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她的下巴只是顺从地抵住姐姐肩膀,可是下一秒在这样濒临窒息的痛苦,彼岸突然哇的一声失声哭了出来。
她从来没这样哭过,她甚至连哭都很少了。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姐姐的手顿了顿,复而如常抚上她的头发,只是动作更轻柔也更坚定,像小时候她生病了睡在姐姐怀里,姐姐也是这样一下一下安抚着她,即使她已经睡着也从来不会停止。
姐姐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突然崩溃了。
有什么关系呢?彼岸想,反正无论她怎样哭闹,姐姐都不会离开她的。也只有姐姐不会。
然而面前的房门突然一道白芒划过,这间屋子的门窗泛出水波一样纹路,转瞬之间便寸寸裂开直至破碎。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暮遗临时布下的结界已然完全摧毁。
暮遗神色寻常,只是拉着彼岸的手,抬手用掌中符禺剑一挡,这一剑的力道便被抵挡消弭于无形。
彼岸认出这是苍冥的剑风。
待到剑势消退,果然苍冥立在门外,脚边是今日和钧斗长老同行的另一位长老的尸首。
苍冥的长剑将这位长老的身体沿着腰一斩两段,精准地劈开了他的人身和蛇尾,剑尖上的血还在鲜活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娇小而艳丽的花。
相处多年,彼岸却是第一次看见苍冥出手杀人,而第一次看见的便是自己同族可怖的死状,彼岸忍不住把头伏在姐姐怀里战栗着。
怀中抱着妹妹,暮遗这一战便有些束手束脚,在苍冥毫不留情的攻击中显得颇为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