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笔记(84)
我说:“为今无法确诊?”
陈勉道:“当此时,确难以诊断。眼疾千类,故神医令狐尚不敢一脉以断之。”
“朕并不熟知医理,以前也没有听说过。何谓‘清盲’之症?”
孙扶摇道:“清盲者,以目虽清,无它物,而眼竟不能视物,故名。若非幼年则遗传患此疾病,则多以年老之人,气血衰败,而劳碌不得休息,患此病。或一目眇,或双目皆眇,或视物之时,眼中若有块垒,不能尽视。”
“朕今能全视。罹患清盲之症,十之几何?”
四个御医都沉吟,不敢答话。
最终还是从安王府过来的宋子通道:“陛下五脏皆有弱症,为今之计,当先调养,以观后效。今遽得此病,我等四人,皆非精于五官之疾,现在岂可乱断,以扰圣听?”
我说:“御医署之中,有谁精通此道?”
陈勉道:“秦开图是神医弟子,精于此。但是自文德皇后崩,他即辞官离去,至今不知所在。他之弟子也在民间,并不通官府。余者之人,实不敢推荐。”
御医退下以后,他方又传膳,吃得虽不多,但较之素日,也不少。
我曾听老者言,病者若能饮食无碍,则不凶。这样一想,又放心许多。
只是现在症状不能确定,如果贻误,岂非抱憾?
我将鱼刺剔去,放进他碗中。他如今大约连鱼身都瞧不清楚,何况鱼刺?
我缓缓开口道:“秦开图不知所踪,但是令狐神医的弟子,不是还有一个就在长安么?现在他效力朝廷,不像以前了,不知道请不请得动他?”
他笑了笑:“你说王放?”
“不是王放,是元默子。王放是陛下之臣,但是元默子是李十二郎挚友。”
他摇头:“罢了。我们是君子之交,他当时立下那样的誓言,甚至红玉入我门后,他也狠心不再为她诊治。现在我是君他是臣,我岂忍心为难于他?”
我愣了一愣。
他说红玉。
自从红玉去世,除了上次要追封之事,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她。
今天他竟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他绝不肯效力朝廷,现在他们兄弟皆列身庙堂,焉知此事为难?”我有些不甘。
他摇摇头,“上次范阳王李声谋反,事情牵涉王家。他们身份尴尬,明知会遭受猜疑,元默却不肯以私情求见于我,辩别真相。他待我以君子之义,我又岂能辜负他?”
我还要再说话,他止住我的话头:“再说,先帝时定下医官选拔制度,想要进入医馆学习的,都要经过最难过的针穴铜人考试。我不信泱泱天下,济济人才,除了那个我不能为难他的人,再找不出其他人能治我的眼疾。如果你觉得神医的弟子会使你有信心,不妨先遣人找找秦开图。”
我不好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我们很早就寝。我其实很累,却热得睡不着。他也睡不沉,这样热的天气,他硬是没有出汗。我触摸他清凉无汗的胸膛,忧心忡忡。忽然觉得他身体动了动,似乎在梦中挣扎,我按住他的手,轻轻喊他:“陛下……”
他静下来,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母亲大人……”
我心中忽地一下酸痛,眼泪不住涌上来。伸手将他紧紧蹙的眉头抚平,将他抱住,希望我的热气,能过度一些给他。
他在睡梦中贪恋我的温度,贴在我身上,呢喃着说些零碎的梦呓。我将他的中衣拉好,忽地清晰听见一句他的梦话。
他说:“……红玉你回来了……”
我像被雷劈中,动也不动不了。
第40章 寻医
李济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搬来含凉殿已经一月,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六月。
我的眼疾依旧如故。御医署只说要养,养了这么久,一点起色也无。朝臣们已经渐渐开始习惯我视物模糊的病症,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文疏奏表,案牍书写,我一概不能做了,只有让使黄门侍郎温师集读给我听,然后用蓝笔代我书写画可画日。虽然我自强视事,可是朝中焉得无波?温师集府上的门槛,最近差点给拜访的人们踏破了。纵使他也自谦守正,奈何有些许禁中机密,不能让他先知道。
奚白自在含凉殿以后常常随侍我左右,昨天见我踌躇,自荐道:“夫妻本一体。陛下若是为难,妾愿意代为效命。禁中语,殊不敢泄。”
自从她为后,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是我知道她心里不喜欢参合政事,不希望留下干政的骂名。她能这样,我心里很感激。
我让她执朱笔替我画敕。
我眼睛依旧瞧不清楚,只依稀看见她身形动了一下,不知道她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