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笔记(48)
原来竟是这样。难怪他近来挺多话,讲的都是“王者中通天地人三才,奄有四海。不是天下人来包容王者,而是王者包容天下人”、“天下若有得罪,庶人可仇之,而王者乃容之,故能恃天下、能将天下”、“难道是想天下来奉一个人吗?如果没有以一人奉天下之志,还怎么敢称是‘王’呢”之类,比一个博士官说的还要诚恳。
我笑,说:“那依你看,我可放下忧愁了?”
“大王还没放下,不过就要放下了。”
“哦?何以知之?”
“臣经历边事尚且得以励志,大王非常人也,天纵英明,难道还不如小人吗?”
“奉承。”
他嘿嘿一笑。又行了几步,方道:“听说五胡乱华时,北方战乱,留在北地的汉人举族结坞堡而居,与当政者斡旋,维家门于不坠。臣一直很佩服这些人。天下的志士英雄,怎么能够先验地知道上天将要降下大任给他们呢?大多都是平常默默无闻,一旦有变,则奋不顾身。谢安、诸葛临危受命,才使世人赞服。臣一向不喜欢孔子,但是现在才明白,孔子说,人之于乡党,爱其亲、尊其老、护其幼,唯有平时能甘于洒扫应对的人,非常之时,才能有非常之机,才能成非常之功。”
才觉得他看得我很透,这时却又不是很明白的样子。
“你连孔子都编排?”
“臣不是士子。臣近日搜肠刮肚对大王所说的,不过是些粗略的道理。臣希望大王明白,怨悔和归罪都是无用的,唯有清楚自己的地位,作出符合自己地位的事情,才是一个成人应当的行为。然后谋定后动,方能有所作为。”
我们正上了一个高处,凭陵而望。
我默然良久,说:“谨受教。”
他望着茫茫大漠,像是对自己说:“天地如此广阔,人生本来就如蜉蝣朝露,又怎么能缩于一隅,做井底之蛙呢?”
复又对我说:“臣所知道的大王,能不避箭矢身先士卒,能临机决断于千钧之际。威严森然,天下端庄之楷模。怎么会被蝇头小事困住?王将有大作,天下寄望。希望大王从此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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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奚白
长安阴了许多日子,早起见外面晨光熹微,不意到外面一看,居然阳光普照。今天终于放晴了。因为春来天潮,许多东西尽皆阴湿发霉,早饭后各处都把物什搬到庭院中晒,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很是欢快。
我也贪欢,各处热闹了一番。中午又想吃以前常在国公府吃的豆腐丸子,自己动手滚了几颗,下酒煮了,果然鲜美异常。
满春笑道:“今日的兴致倒好,可早起来风还凉,也该多穿件衣服才是。”
我径自回味那豆腐丸子汤的美味,应道:“无妨无妨——厨下还有么?”
“有,今天做得多,每人都吃一碗还有余呢。”
“那我再吃一碗。”我将碗递给她,想着今天这样高兴,午饭后要去杜丽娘那儿听曲子。杜丽娘新谱了几首曲子,听起来很是温婉怡人,我前几天听过一遍,久久不能释怀,很想再多听几次。
又吃了一些乳酪,刚走到廊下,见春光明媚,若是能去南郊晒晒太阳,听听乐曲,该是何等畅快?于是遣人往郑府、元府、杨府各处女眷问了,都说愿去。不一时都聚会王府,盘点行程物件,浩浩汤汤列车马,向长安南郊去了。
铺了地毯列了帷幕,贵妇们三三两两放马徐行,也有在绿茵上围团逗乐的。我自然是骑不得马,坐着看这一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乐成看着我,打趣道:“我初时听说是你派了人来问,还不信。你这一向沉寂了好久,今天终于肯出来透透气。”
“天气这样好,你难道叫我还闷在一处?”
“恐怕不单是天气好的缘故。俘虏了乃美,天子告了太庙,想必不久就要有人回来了吧?”
好哇,上次不过说了两句,今天就设着陷阱来埋汰我,记仇的小女子啊!
我不答话,清风送着丝竹之声飘过来,杜丽娘那儿却还未开始演奏。
乐成也向望了望,道:“那边是谁家的幕帐?”
“是王家的。”
乐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向我低声悄声道:“攸放兄弟两回去后,听说干了几件了不得的事情,现在王氏一族,当家的可是攸哥哥了!”
我虽晓得他们兄弟回去之后,必然要在王氏革新的,未想速度竟然这样快。有孕后,皇后怕病气传染,不许我进宫看她。难道她的病果真重得这样?
我也悄声道:“那王臧,都没有微词吗?”
“不知道。上个月刚刚左迁,被皇后饬令禁足,能怎么说呢?再说元默兄弟两才是长房,宗法制度摆在那儿,王臧能说什么呢?当年大舅的事情,真要追究起来,他逃避都来不及,鸠占鹊巢,终究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