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笔记(21)
“李十二郎生辰,小女子无以为贺,一碗寿面,还请笑纳呀!”
我忽然想起,子时一到,就是二月十三,是我的生日。
我对红玉道谢:“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寿面。”
“真的么?”
“嗯。”
“喜欢就好。”
“红玉,等你千秋诞的时候,我们也这么一起吃面,好么?”
她笑了一笑,“好。”
我以往说的那些宽慰她的话,其实自己心里还是知道,先是为了劝慰她,再是为了劝慰我自己。但唯独这一次,我是真的相信我能够做到。
她本来就高挑,发了几次病后,越发削瘦。我有些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似乎总觉得那个日子还离我很远。
我探身在轻轻从红玉的枕头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拿出一颗夜明珠。“累了吧?早点睡吧。”
我原就有睡觉时在床顶悬夜明珠照明的习惯。这夜明珠却是正月里我送给她的,有稚童的拳头大小,原是贡品。她夜里有些怕黑,我特地向皇后讨来放在床头。在她精神好的夜里,我们蒙了被子,只在被缘留着个通气口,躲在被窝里看着夜明珠闲话。
夜明珠散着淡淡的光,我也跟着有些懒散。
我想,也许,都会好的。上天会眷顾我的。
所以第二天下人来兵部叫我赶回去的时候,在路上我还怀疑,这是不是弄错了。
所以当我看见红玉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以为她只是想以前那么多次病危一样,终究还是缓得过来。
但是她说:“我想见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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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孕妇想的事情跟一般人不一样,我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但是这次居然觉得有些害怕。
红玉靠躺在榻上,膝盖上盖着厚实的毯子。
我看着她自己打扮得光鲜整洁,忽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股兔死狐悲的难过。
她笑着对满春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王妃说,你放心,不会用很长时间的,不会把病气传给她。”
我点点头。
满春带着仆从出去,朱漆的门关上后,我只觉得满室冰凉。
今天其实有太阳,阳光明媚,地上还有窗棱的投影。
她着看了我许久,笑起来说:“虽然我认识李济比你略早一点,但是算起来,你在他身边呆的时间,我连个零头都比不上。这段时间我常想,假如他心里那个人是我,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情况。可是今天我忽然想明白了。如果那个人是我,今天一走,他又哪里过得去这一关。”
她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最后只余脸上的微笑,似是陷在自己的沉思中。
她笑起来,真是个美人儿。
我忽地没有来地觉得自己可笑,觉得我和红玉可笑。
我们之间,今天是以什么关系在这里说话?我们又有多少可供的谈资?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不过就是两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的无聊尴尬又相互折磨的关系。
从小我就高高仰头,看见宫里家里朝堂上士族中女人和女人间这种可笑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是这可笑的人群中的一个。孩提时的头颅,不过是因为确信我不会那么可笑,所以高高扬起。
可现在凭什么我还是扬着头颅,冷眼看着那些我曾经同情过的女人?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我只能终于说:“你放宽心,一切等身子养好了,再慢慢商量来。”
她没有答话,说:“趁着我还有些力气,今天就多说几句。”
我只好听着。
“我年少时也曾想偷偷想过嫁给一个如何英俊体贴又待我真心的贵公子,后来大抵被折磨得多了,对这些事情看淡开。只是愈是年少时的美梦,越是记忆深刻。后来遇见李济,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还想过一两次;知道他是谁了,就只想当他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罢了。你是世家出来的女人,当年太后为你们定的亲,虽自有道理,但我初时并不觉得,这世上除了了我之外,还有旁的人嫁给他是理所应当的。后来听他说的多了,也就明白皇后为什么不惜坏你和崔将军的亲事。”
她居然连这件事情都知道。
“唉,说来他事先其实毫不知情,后来知道了,待你也不减最初。他年少时喜欢过你们皇室外家一个叫柳烟的,后来柳烟旁嫁他人,他伤心得大病一场。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你一定以为他只是奉了命才娶你的,其实……”她喘了一口气,缓缓道:“他这样一个人,被你冷眼待了这几年,就是我现在想想,都觉得难过……说来本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襄王有梦,神女无情’罢了。你以此心对崔将军,我十分叹服。他就是伤心,最多哪天成全了你和崔将军,他那个地位的人,又是那样的性情,总会有一个喜欢他的、待他好的人出来,过上几年,总能叫他不伤心难过……原来这样也好,只是你去年那时,又何必忽然待他那样好?既然待他好了,后来又怎么闹得那样凶?……安州的民乱,他一个二圣看中的储君,其实有什么理由去?他不过是心里难受,看看有没有个恰到好处的叫他去拼死拼活的法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