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95)
然而在皇帝面前,后宫嫔妃们时常有说有笑,对皇子亦是百般照拂。
今日去御花园中玩耍,前日在弘文馆读书,小孩子跑跑跳跳,难免会磕到碰到,先生严厉,难免会责罚。
吃了教训,以后便懂事了。
被皇帝诘问着,皇后便是这般解释的。
云恒点点头,将小手攥成拳缩进袖子里,眨眨酸得要落泪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辩驳。
在父皇和母妃面前,他一直是个小男子汉,不会因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伤痛多了,化成坚韧的疤,就感觉不到痛了。
——人不该为难自己,所以才会忘记一些事。
谢榕总是这么和他说,于是云恒在齐国的记忆就只剩下了他的父皇母妃皇兄,和他十岁生辰那天,父皇赐给他的一柄剑。
齐国皇帝驾崩之后,皇后不顾遗诏,勒令后宫嫔妃殉葬,封云恒为郾城王。
懿旨一下,百官虽有怨言,也不敢造次。
谁不知道新帝年幼,朝政全由太后把持,而江雁依身后是龙城江氏和摄政王。
凡是为殉葬太妃们求饶、为云恒鸣不平的谏官,都被太后斥为居心不良,发配充军。
震慑了朝廷百官,太后也不能安枕无忧。
云恒虽是谢榕之子,身上到底也流着云氏的血,不除早晚是个祸患。
好在谢榕早已预料到,嘱咐云恒带着她的玉佩,去边境找谢桐,不要去封地。
儿子最喜欢的那柄剑,也被她拿旧布缠好,放到他手里。
永别之前,谢榕抚着儿子的肩脊,欣慰笑道:“恒儿要照顾好自己,你已经长大了,母妃和父皇不在你身边,也不要太过想念。等到十五岁生辰那日,恒儿就及冠了,记得给自己取字,让舅父取也可以,取好了记得告诉母妃和父皇。”
依齐国风俗,皇室男子满十五便可行冠礼,不必等到二十。可时间太仓促了,她一时想不到好字,就留给他自己慢慢想吧。
云恒刚刚应下,就被宫人带走了。
一路上几次死里逃生,躲过追杀,云恒在临江郡被云凌救下,才能平安渡江,找到舅父谢桐。
在边境两年,他一直和谢桐住在官邸,鲜少出门。
因为偶然一次,他听人议论,说他是谢将军的私生子,是齐国来的,该沉江!
后来谢桐告知众人,谢恒是他的孩子,但不是齐人之子,这才平息了百姓的怒火。
边境地带的百姓,对这种事格外激愤,不能允许本地百姓渡江,更别提和齐人通婚。
一旦发现有与齐人来往着,一律拉去沉江。
有时谢桐出兵,谢恒不会跟去,只等舅舅回来,教他武功兵法。
不打仗的时候,谢桐常在城门上守着,隔几天轮值才能回去,考问外甥的功课,再教他一些剑法。
可惜他不会喝酒,不然谢桐一定早把埋在地下的那几坛美酒挖出来。
这个小外甥,谢桐越看越顺眼,长得像榕儿,是件好事,可脾气也像,就不太好了,容易吃闷亏。
为此,谢桐没少开解他,渐渐发现原来小外甥也不是那么呆板,有些地方和他很像。关系近了以后,谢桐便乐于捉弄他,酒酣时更不忌言语。
“照你这个年纪,在上京都可以定亲了,等我这次回京述职,带你回去,让你外祖父给你张罗一门婚事。”
“我还没有想过这些。”谢恒有些不好意思。
“该想了,该想了,你都快十七了,不然像我到现在都没有家室,到时候再着急就晚了。”
“舅舅风华正茂,自然不急,唔,还不知舅舅如今贵庚……”
“臭小子,”谢桐急了,笑着掐谢恒的脸,“舅舅我年至不惑,还正当壮年,你才该犯愁,不知道老爷子能给你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说着,谢桐忽然想到:“我猜是裕王之女,宛阳郡主,名唤昭妧。”
谢恒莫名脸红:“宛阳郡主?”
陈昭妧,听着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是…贺兰素雯的女儿,贺兰家与我们谢家是世交。”
谢桐饮了一盅酒,垂首沉默了片刻,又提起精神打趣谢恒。
“将门之女,可不好招惹啊,当心挨打。”
真的,小时候贺兰素雯总打他,但他十分大度,从不还手。
谢桐叹了口气:“挨打也没事,都说打是亲,骂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骂也不是真的厌恶。人心隔着皮肉,有些心里话不说出来,她永远不会知道。
“可若她说不喜欢,便是真的不喜欢了。”
听着云里雾里的,谢恒并没理解多少,但瞧着谢桐这般伤感,似是触景生情。
谢恒便耐心听他啰嗦着,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