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29)
身为暗卫,除非战死,绝不该把面容暴露给除了主子以外的任何人。白鹰因此拒不摘下面罩,只将黏在额头上的几丝墨发捋到一旁,示意芸儿尽快上药。
芸儿无奈,打了温水,替白鹰简单擦了下露在外面的额头和眼周。他额上尽是血不说,光瞧着眉目,也十分冰冷,不怒自威地骇人。右边眉尾和眼角有一道疤痕,芸儿擦到那处时,手都不敢使力,几乎是轻拂而过。若非白鹰一直闭着双眼,芸儿怕是没有胆子去碰他。
待敷上药膏后,芸儿又问:“腿上也有伤么?”
白鹰没有回答。根据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感,不能自曝伤处短处。
“那我这便送你回去罢。”若是腿伤,芸儿帮不了忙,不过能搀着他再走一段路。
“不用。多谢姑娘。”白鹰强行起身,晃了两步,艰难地往外走。
芸儿忙上前扶着他:“你莫要勉强。”
白鹰只觉四肢都僵硬了,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有劳姑娘了。”
从明英苑到后院的暗卫居所,区区几百步,白鹰却觉如同走过四季一样漫长。
这一夜,同样觉得时光漫漫的,还有谢恒。
夜里,陈昭妧果真又高烧起来,谢恒给她喂下药后,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陈昭妧偏个头,谢恒立刻给她掖好被子。陈昭妧伸出手,谢恒就马上握住。谢恒又听见她念着谁的名字,好像是云什么,他便立即回应道他在。
连说了几遍他在,而后谢恒才听清,陈昭妧好像是在叫她的两个丫鬟,芸儿和芝儿。
陈昭妧终于提到他,却是在骂:“云恒,你该死!”
中气十足又义愤填腔。
谢恒阖了阖眼,长舒一口气,一手扶额,一手仍紧紧握着陈昭妧的手。
他不知在心底说过多少次,他要弥补从前的错,要护她周全。而现在,他不仅什么都没做到,还被她如此怨恨。
自回京至今,谢恒已经在徐徐谋划。前世的记忆深刻,让他在今日之前尚且能够从容应对所有事情。他身受数伤,又拼力为外祖父挡下一刀,被刺在左肺,只离心脏差一寸,侥幸并无大碍,只是至今未愈。既是谢恒挡下了那一刀,也许安国公便不会如前世一样久病辞世。
可如今发生的事,与从前偏差了许多。比如那偷手镯的小贼虽是同一个,可贼人谋害之事是谢恒万万没有想到的。
往后的事,恐怕也再难预料。
谢恒握了握他手里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又以两手捧之,轻轻合在掌心里。
妧妧,这一次,你会信我么?
正是谢恒百感交集之时,陈昭妧的手动了动,挣脱了束缚,挥动两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后就缩回了被子。
谢恒揉揉略有酸楚的鼻子。他的妧妧果真是世上最狠心之人。
夜里不过几个时辰,陈昭妧却做了许多梦,其中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她曾经最快乐最幸福的那一年。陈昭妧沉浸在梦中,好像真真切切活了一遍,体验到了脸红心跳的少女情愫。
她,宛阳郡主陈昭妧,十五年来高处不晓寒,自以为不知情为何物,没想到一朝沾染红尘,在一人身上栽了跟头。
情之一字不知何起,不知所终。陈昭妧和那罪魁祸首初相见,是在元夕宫宴上。
故事开头很平常,就是她在宫宴上遇见了个俊朗少年。那翩翩公子年不及弱冠,便封爵拜官,一时间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那是安国公世子,靖勇候之子,谢恒。
不过她作为郡主,何等青年才俊没见过,自然没把这个刚封了小官的世子放在心上。
谢氏有从龙之功,谢闵年轻时因救驾有功和赫赫战功被封为安国公,后尚公主,其子谢桐官拜辅国大将军,殒身后追封靖勇候。其女谢榕封为公主,往齐国和亲。谢家满门忠烈,而现在的小辈,唯谢恒一人。
自元夕宫宴之后,陈昭妧也与谢恒见过。在上元灯节时,她的镯子被小贼偷走,是谢恒正巧路过,捉回了小贼。而小贼只是个幼童,陈昭妧不忍心,便将镯子赠给了那孩子,谢恒亦将身上的荷包给了他。
陈昭妧问谢恒为何将钱都给了那孩子,谢恒回答道,若拿玉镯去典当,恐怕会有恶人起歹念,不如碎银用起来方便些。
还挺细心的一个人。不过当时陈昭妧并未在意,甚至没仔细看一眼是不是谢恒,道声谢过,便又流连于花灯火戏之中。只是后来凭印象里那身黑衣,才想起来是他。
谢恒平素很是低调,玉冠墨衣,一柄佩剑,再无他饰,在一众锦服流香、环佩鸣音的贵公子中毫不出彩,甚至显得清贫,却仍然引得人们偶尔路过兵部下值时驻足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