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23)
谢恒指尖划过那一排字条,依序说:“上元灯会,永结良缘,千载缠绵。”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人便闹哄起来。张摊主的脸色未有多大变化,许是冻得僵了,怔了半晌后,只略扯起笑容。
今年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这般厉害,还有四字是磐石蒲苇,也全被人猜了去。这一位公子更是一人猜完了所有字谜,张摊主自觉好像亏大了。
这边张摊主仍垂着脑袋翻找谜赠,围观的人尚在惊讶热议中,只听一声高喊霹雳般盖过沸沸人声:“抓贼啊!”
似是从陈昭妧那处传来的,谢恒循声望去,果见一个小丫头气急败坏高声喊着抓贼,陈昭妧却制止了她。
“罢了芝儿,人潮拥挤,怕是找不到贼了。”
芝儿扁着嘴道:“可是小姐,那镯子是你刚买的。”
芸儿也道:“那贼人应当未跑远,我们快去找巡卫吧。”
陈昭妧摇摇头:“此时人山人海的,找一个贼岂不是海底捞针,哪有那么容易。”
涌动的人群仍如海浪般澎湃,方才听见叫喊驻足围观的人渐渐又没入人海。
陈昭妧自认倒霉,她只丢了个镯子,也犯不上去报官。她轻舒了口气,转念想上元节该去看火戏,还要去放河灯,不该因为些小事计较而误了乐事。
便拉起芸儿芝儿:“只当便宜那贼了,走,去看火戏。”
陈昭妧正抬脚要走,忽闻有人唤她:“郡主留步。”
又是谢恒。
见谢恒还带了个总角稚子,只以烂布蔽体,一小截手臂露出来,冻得通红泛紫,脸上也黑乎乎脏的不成样子。
小孩子怯怯上前,一手攥着玉镯递给陈昭妧:“姐姐,对…对不起。”
这声细如蚊还打着颤儿的稚音让陈昭妧心下一紧,她拿帕子擦了擦孩子眼角的泪,道:“知错能改,姐姐不怪你。这镯子,便当是姐姐送你的上元节贺礼吧。”
芸儿芝儿见状,也是难忍心中酸楚,芝儿早已拿帕子抹起眼泪来。
孩子闻言一怔,仍抬手攥着镯子不敢收手,回头看向谢恒。
谢恒蹲下,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道:“镯子是姐姐送你的礼物,你收下便是。哥哥这个荷包也送给你做节礼。”
小孩揉揉眼睛,看看谢恒又看看陈昭妧,忍不住哭道:“我…我今日,千错万错不该,不该偷东西。可、可我……呜呜呜……”
若非把人逼到绝路,一个稚子又怎能学会如此勾当。陈昭妧心下难过,哄着孩子道:“姐姐不怪你,而且你知错就改,想把镯子还给我,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姐姐……”
孩子又伸出手,陈昭妧却把他手中的镯子轻轻推回去。
“相遇即是缘分,今日正巧是上元节,这镯子,姐姐送你作节礼了。”
“可我,没、没有,可以,回礼。”
孩子羞愧地低下头,仍抽噎着。
原是个知晓礼义的好孩子,若非实有难处,想来家里人也不会任他偷盗。陈昭妧暗自叹息。
谢恒将玉镯与荷包一并塞进孩子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瘦小却挺拔的胸膛:“尊老爱幼,人皆有责,我们并非想你回礼。有言道,长者赐,不可辞。你安心收下便是。”
孩子抹了把泪,仰起脸,漆黑双目充满敬佩地看向二人:“多、多谢哥哥,姐姐。”
陈昭妧微微笑道:“回家吧,莫让家人担心。”
孩子点头,向二人恭敬行礼后方才离开。
目送着孩子消失在小巷里,陈昭妧才缓缓开口:“多谢。”
“郡主不必客气。”
谢恒见陈昭妧头也不回,半分不愿同他讲话的模样,暗暗蹙眉。又见陈昭妧似要离开,忙道:“郡主是要去放河灯么?我也正……”
“我要去看火戏。”
谢恒轻笑:“郡主恐怕要失望了。”
陈昭妧秀眉拧起:“嗯?”
“火戏刚刚结束,已经在撤台子了。”
陈昭妧侧目望去,果然人都散得只剩零星几个,又瞥见谢恒那似笑的侧颜,登时无名怒火中烧。
怎么总甩不掉这个混蛋!
“再晚一会儿,神仙怕是也不收河灯了。”
陈昭妧无奈,只能由谢恒跟了一路。二人之间只隔数步,却仿佛隔着银汉迢迢。
偶尔有人从二人间穿行而过,谢恒也并不急着去追,只默默望着陈昭妧的背影,墨发玉颈月衫白裙,从肩披红霞到裳沾银辉,直至她停步在桥头。她回首望来的一瞬,令谢恒微怔。
她身后幽暗,天色深晦,星月微明,长桥上空无一人。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她是在看向他。
气氛略有诡异。
陈昭妧收回视线,从芝儿手中接过灯,捻了捻莲花瓣,突然转头急道:“这灯坏了,芸儿芝儿,快再帮我去买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