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哼笑了声,调转视线望向对面的班楼,不无嘲讽道:“都是自家兄弟,哪里会计较那许多。”
可大家都知道,李禹简是真的会计较。做了几十年兄弟,什么人什么品性还是清楚的。原本他们堂兄弟有四人,二郎李舜简是韩王的儿子,那倒是个正人君子,可惜天不假年,十八岁便病死了。剩下他们三个,一人一个秉性,身上虽都流着李家的血,性情却好像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雾色渐渐变得浓重了,灯笼边上细小的水汽翻涌着,能看出气流回转的走势。终于看见一架挑着“楚”字风灯的马车缓缓驶来,等到了跟前,门帘被打了起来,穿着玄色圆领袍的楚国公迈步下车,一面拱手笑道:“路上遇见个旧部,耽搁了,让大哥和四弟久等,实在失礼。”
楚国公有一张英气的脸,因常年在军中历练的缘故,看人的眼神较之一般人更显犀利,甚至带着些不可忽视的攻击性。他长眉入鬓,可惜刀剑无眼,在他左眉上留下了一道疤,正好将眉峰截断,于是那面相就变得更为凛冽了,就算是笑着,也让人体会不到亲近和温暖。
就是这样的长相,坊间一度还流传着,说他有帝王之相。后来禁中下令彻查妖言惑众者,这件事才逐渐平息下来。
陈国公笑道:“你才回上京,好些人和事需要料理,我先前还担心,怕你抽不出空来呢。”
“大哥说哪里话,大哥宴请,我还有不来的道理?原该我设宴,咱们兄弟不醉不归才对。”楚国公边说边转头看向李臣简,在他肩头拍了下,“忌浮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
李臣简在堂兄们面前,一向是敛其锋芒的,连笑容都拿捏得刚好,颔首道:“今年已经好多了。”
这厢说着,见对面班楼二层的廊庑上有一队禁军走过,李臣简心下纳罕,不知是哪一处派遣来的。不过这个时候不便去查问,加上被楚国公勾肩搭背拉扯着,只好随他们一齐进了雅室。
雅室内,同僚们都在等着,见楚国公进来,纷纷站起身见礼。
男人官场上应酬,少不得美酒佳人相伴,推杯换盏间行首低吟浅唱,众人说笑着,毕竟多年没能好好聚首了,互相问候,互道家常,楚国公对李臣简提起:“上回你迎娶夫人,我没能赶回来道贺,等过两日我在家设筵,请阿嫂和弟妹都来赏脸。”
李臣简道好,“她这两日也正念叨三嫂和小侄儿呢,上回见了玄思一面,回来不住同我说,哥儿有多聪明,有多能干。”
楚国公说起儿子,自然是满腹的骄傲,“那小子如今正是好玩的时候,你同他在一起,两句话就能把你逗得笑死。”说着碰了碰杯,又道,“听说你夫人在南桥瓦市开设了一间铺子,叫什么晴窗记?”
这里说着,不妨边上有人插嘴,“魏公爷的夫人可是好大的能耐,如今上京哪家内宅不知道她的大名,魏公爷能娶到这样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
这话里分明带了刺,到底女人开设铺子,正大光明做起生意,叫很多守旧的男人看不上。在他们眼中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俯首帖耳相夫教子是她们的本分,一旦抛头露面经营,那任她多高贵的身份,也是自甘下贱。
李臣简先前还笑着,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渐渐便消退了,缓缓转过头去望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哦了声道:“我打量是谁呢,原来是徐将军。徐将军说我夫人闻名上京,这话倒是不假,不过不是因她开设铺子,是因她嫁给了我。我夫人是个有才干的人,屈就在内宅后院埋没了她的能力与才华,我却是很愿意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怎么?徐将军觉得不妥么?”
徐将军顿时有些讪讪地,尴尬笑道:“公爷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臣简一笑,“我料徐将军也不是这个意思,别人家的事,岂会如个妇人般随意指摘。我也劝徐将军一句,女人除了洗手作羹汤,也可以有自己的作为,咱们做丈夫的不要束缚了她们的手脚才好。毕竟家里头仆妇女使多得很,琐事不必她们亲自操持,既是富贵闲人,就容她们找些消遣,焚香点茶,挂画插花,要是做得好,成就也许不在你我之下。”
一位国公爷,能将妻子抬举得和自己并肩,那么那些官衔远不及他的,还有什么脸面瞧不起女人。
徐将军面红过耳,只得称是,边上楚国公听得却发笑,“看来四弟对弟妹爱之甚甚啊。”
李臣简扬了扬眉,“我家那么好的夫人,打着灯笼也难找,旁人若是对她有误解,我自然要代她解释上两句。”边说边向楚国公举杯,“三哥,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