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邕咧嘴向李臣简邀功,“团练不爱上勾栏,我把息州最有名的张行首请到郭宅园子助兴,这总不算不知规矩吧!”
张行首身姿妖娆,见李臣简不接杯,复又往前献了献,被他身旁的副将方敢拦下了,解围道:“我们团练胃不好,空腹饮不得茶,行首的美意,末将替团练领受了。”说罢一仰首,把茶汤喝了。
一行人在簟席上趺坐下来,店内酒博士将矮几鱼贯抬进雅室,放在客人面前,酒菜都已齐备,便推杯换盏,大家饮起酒来。
孙邕先带头向李臣简敬酒,“团练前阵子娶亲,咱们因路远,且又不敢随意离职,不得进上京向团练道贺,今天补上一杯,请团练满饮。”
李臣简捏着酒盏抬了抬手,屋角的行灯愈发照出公子如玉的闲雅气度,笑道:“多谢,我代内子,酬谢诸位盛情。”
白玉方杯抬高,中单交领下仰出一截纤长美好的脖颈,那喉结轻轻一浮动,饶是识人无数的张行首,也要暗叹一声妙。
早在四五年前,她曾在一次筵席上见过这位团练一面,那时他还没有加封魏国公,只知道是梁忠献王独子,实打实的皇亲贵胄。要说这种出身的,大抵都有风花雪月的兴趣,可他却洁身自好,就是干干净净的一位少年郎君,从不与歌伎杂坐,视线更不会在女人身上停留。她也曾觉得他假清高,甚至想试他一试,结果连他的身都近不了,自有副将替他阻挡。
气不过,今日又是这样,这多少让男人们趋之若鹜的张行首有些扫脸。他们觥筹交错,自己又唱了一曲《鹊桥恨》,委婉的爱慕与仰望,全在那句“妾为君痴君不知”里。
有人对她的歌声如痴如醉,也有人显得心不在焉,于是那双怨怼的眼眸睇住他,把一腔情丝唱给他听,连那些大老粗都听出来了,乱糟糟瞎起哄:“张行首今日是怎么了,不唱《双双燕》,竟唱《鹊桥恨》,难道是有心唱与某人听的吗?”
那道清澈的眼波终于看过来,张行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不信自己的魅力不能令那人折服,便倒了杯酒,向他递过去,“妾也恭祝团练……”边上的方敢又来挡酒,她嗳了一声绕开他,目光直直望着李臣简,笑道,“团练,不肯赏妾脸吗?”
结果那人抬起手来,她心头窃喜,满以为他会接受这番美意,谁知他不过拿一指推开了挡住他面门的杯子,淡淡说了声:“好意心领了,我从不与家眷以外的女子饮酒。”
他说得算是委婉的,要是直接道一声“从不喝花酒”,那才是真让人下不来台。
不知是因为雅间中人多气闷,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张行首鼻尖沁出汗来,那盈盈秋水间有道不尽的委屈。可惜,对面的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张行首有些酸涩地说:“团练一定娶了位家教甚严的夫人吧?”
大家显然也很有兴趣一探究竟。
李臣简微微一笑,“有幸娶了位名门淑女,自然要自珍自省,才配得上人家。”
这话真是自谦得很呢,可着朝廷内外问,如今还有官家亲侄配不上的女人?到底是他推脱的手段罢了,言下之意很明白,皇亲国戚自要配高门贵女,她们这等下九流入不得人家法眼,再自作多情,也只有自取其辱。
张行首讪讪笑了笑,这回整顿起心情来,将一腔的柔情尽数付予了在场的其他男人。大家把酒言欢,谈了谈今次两军整合的事,当然都是不太要紧的话,即便当着角妓行首的面也可畅所欲言。
到了最后夜阑人静,瓦市各处酒楼脚店的生意都清淡下来,官员们酒也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回家的,眠花宿柳的,大可各行其事。
孙邕送走了同僚,回身见李臣简也欲离席,忙叫了声:“团练请留步。”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末将还有两句话,想同团练说。”
李臣简闻言顿住了动作,将其他随侍的人打发出去,只留方敢一人,重新坐回席垫上,比了比手道:“判府请讲。”
孙邕的功夫做得很足,将直棂门拉上,一副有要紧机密商谈的架势,回身坐下后,复往前挪了挪身子,“团练,末将是团练一手栽培起来的,如今可是因为末将哪里做得不好,因此团练行事,特意绕开了末将?”
李臣简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抚了抚袍上褶皱道:“判府何出此言啊?”
孙邕一拍胸脯,“孙某虽是大老粗,但军中事务还略懂些皮毛。这次厢军划入卢龙军,团练调遣的尽是精锐,想必是有什么说法吧?”
李臣简很不喜欢他故弄玄虚的样子,但面上并不着恼,曼声道:“息州军按地界分左中右三军,右翼距离幽州最近,自然顺势调遣右翼合并,难道这样筹划,判府觉得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