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你(22)
先帝恩嬖舒贤妃,正因其性情酷似故去多年的阿绰,于是难免多加恩典。崔太后难以遏制的忌妒造以业障,罚跪舒贤妃于坤宁殿前,舒贤妃当场小产,今生再不能结珠胎。先帝痛苦交加,兼舒贤妃体弱多病,竟因此故患上重病,不至一月便弃世而去。先帝顾及崔太后身孕,将无数愤怒暂且压下,并不多作惩戒。
然而那份怨恨,却亦分给了尚未降生的今上很多。因此年幼的皇次子不懂得缘何阿娘那样喜欢长兄,却十分憎恶自己。只因他出生使阿娘遭了罪,便从此罪无可恕,无法弥补?
于是他奋力读书,不辞辛劳。阿兄能够读书到三更,他便着意到五更,又因天资聪颖,自然面面俱到、样样出挑。然而对于长兄,日有寸进便足矣使爹爹开颜,至于他,只有过于超凡的成就方能得爹爹一声称赞。他不明白那些无端而来的苛求、嘲笑、讥讽、冷眼都从何而来,又为何偏生要对准自己。
他的幼年,毫无温度。直到六岁那年,一个同样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儿来到他的身旁。
他身旁的所有人都视其为灾难,最亲厚的两个内侍亦想方设法的托人情去往昌王身边用事。他们宁愿在昌王身侧受尽冷遇,亦不愿去烧他的冷灶。最初结识赵思懿,知她是爹爹所指来的,小岳王带着少年的倔犟,不容她靠近半寸。
月余后他起了高热,侍从无一敢近身侍奉。唯她摒退旁人,孤身照拂数日,直到他脱离夭折之险。初得信的秋津冒领功劳,谎称是自己连日服侍殿下,下人敢怒不敢言。那时度潜不顾自身,将真相道出,他方晓得还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
她干净得一无所有,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名讳亦没有。因将她贩来的人收了七个女孩子,而她排行第五,遂称她为小五。他立身高远,不愿她再受人欺凌,于是替她更名“思懿”,欲借本讳现出不容侵犯之意。
思懿,存着他的私心。他希望她从始而终,不管何时何地,总是顾念着他的。
任雯玥与梁徽音见赵思懿出神,亦不敢贸然惊扰。后度潜禀报说:“娘子。惠康殿下前来探望。陛下这时不在,何副都知说等陛下回来再拜谒不迟。很不必急于一时。”
赵思懿明白何隽的顾虑。为着自己册封新禧,就连何隽也进封为副都知,自然会记得这份恩情。今上为她上下盘算,前后铺路,她已十分感念。于惠康,她亦不畏惧。何况她难得沾染宫内事务,如今前来,贵妃却凭圣眷而怠慢,实属不该。赵思懿起身,度潜匆忙上前。“陛下说过的,今日谁来您都不必去见,贵妃何必违拗陛下?”
赵思懿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只能侧让出路,“他想着我,我亦念着他。”于是不待一桩香的功夫,惠康殿下便见着她。贵妃在阖殿目光中盈盈下拜:“恭请殿下金安。”崔太后瞧她装束,却隐约窥见她人光影。这声“免礼”来的不迟,却显然有些仓促。像是出神后的补救。“那日在虔诚堂见你,我便知晓,你终究是他的人。”贵妃提襦,起身垂首而立。闻言回答:“太后殿下慧眼。”
此刻她的眸光却只停留在她襦裙的绣饰上,“满针绣、云山蓝,西府海棠。贵妃喜海棠?”思懿循声望向衣裳,“妾喜寿阳花。”崔太后示意赐座,思懿谢过方落座。“那便是与陛下一样。是了,你二人凌寒而绽,脾性皆肖似寿阳,果真不错。今日乃陛下寿辰,不知贵妃备了何礼?”
赵思懿微笑道:“妾见识短浅。怕是拿不出甚么趁手的礼品。不过亲手所制,略表心意罢了。”崔太后闻言亦不再追问,继而笑道:“即将开宴,贵妃可与孤一起去同仁堂?”度潜与涸蔗急的紧了,还想着是否遣人去给今上报讯。却瞧见贵妃亲搀惠康殿下出了殿门,这当真是奇谈了!
两人惊喜有余,亦上前扶过贵妃。两人前后起舆,至同仁堂时尚在说笑。崔沅早知此事,还想着若闹得难堪,便杀杀赵思懿威风,不失为一桩美事。却眼瞅着她二人和睦非常,仿若自家儿女。不仅她,就连今上亦十分震惊。
臣属与命妇皆起身迎候,何隽再三提醒。今上亦起身去迎。“您今日好雅兴。”赵思懿顺势侧让开半步,使太后向前,自己则驻足施礼。崔沅讶异而不能遏,“陛下圣安,皇后殿下金安。”今上含笑亲自将她搀起,“随朕坐罢。”崔沅才想阻拦,却见贵妃已然推辞。“阖宫皆在,妾不能有失礼数。请陛下,殿下上座。”
他虽也不愿,却还是明白她的意思,愿意成全。照理他本该亲与中宫携手上座,而崔沅的手却僵直于半空,近些的命妇已开始议论,赵思懿循声望去,几人立刻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