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你(2)
度潜出了内屋,依旧十分忧虑。急去禀给何隽后,何隽只道:“姑娘心事重重,的确不宜侍奉,就请她好生颐养,其余的还劳女官多照顾。”度潜望向内堂,“高班不禀陛下?陛下一向最挂虑姑娘,倘或知晓姑娘病了……”何隽狠蹙起眉头,心内一紧。他早前知今上心意,既无可能,何必多造业障,令彼此深遭痛苦。“这话,我会寻适合时候上禀,女官不必多虑。”度潜还欲再劝说,“何高班,您一向知道,姑娘不听旁人之辞,她只信陛下。”
何隽颔首,许久才回道:“姑娘的心意,我们自都是清楚的。只可惜……她不能如愿了。”度潜深知此话之意,立刻追问:“您说的可当真?这数载,我们瞧着姑娘情意深重,陛下颖圣,待姑娘总胜旁人亲厚,成事只差毫厘,本以在潜邸就该成的,硬生生拖延如今……姑娘再等不得了,她的身子也不能苦苦熬着了!”何隽看向她,口气中显有些沉重,“陛下欲为姑娘议亲。”
度潜满面惊骇,像是听闻异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要她嫁与旁人,她会没命的……”何隽垂下双目,“这就是天子打算。还望你在旁多开解一二,只有姑娘心思豁达,日子才能平顺康泰。”
度潜难以置信的一直摇头,又急匆匆赶回去。只见几个年龄轻的内人在思懿门口围了几圈,她料想是不好,便问:“怎地了?”涸蔗答道:“方才姑娘定要去提水,我们阻拦不住,姑娘力量不足,浇个满身,我们请姑娘赶紧换下湿衣裳,姑娘却将我们撵了出来,说谁也不准入内半步!”
度潜会意,便遣散众人,单独启门入内。才有声响,便是一个茶碗掼来,接着便是清脆的落地声。“姑娘。”思懿勉强撑起身,见是度潜,又栽倒下去。“冒犯了。我不想见人,身上疲乏得很,请女官出去罢。”度潜在不远处驻足,“姑娘当真要为了他毁己?世上的好儿郎千千万,何必一门心意对着一人……”
思懿此刻却来了精神,撑坐起身,脸涨的通红,“哪来的好儿郎?便是三百个神袛在此地,我照样是不愿嫁的!他若打算不要我,我活着也没趣儿,倒不如两厢撂开手干净!”度潜深深叹息,又道:“姑娘的旖旎心,可曾同他倾诉?”
思懿的双眸明亮一瞬,又黯淡下去。“倾诉?我如何张口?他心底怎样考虑我?一个跟随多年的女侍、一个企图攀附昌王,一步登天的野心家、还是谁呢……如今什么都不讲,还能保有我与他最后的情面,我不愿他今后念起我,都是疮痍满目。”
度潜取过她一侧的湿衣裳,“这法子只能躲过一时,姑娘年岁已适婚嫁,若再戕害自身,除却自己遭罪外……”思懿苦笑道:“能躲一刻是一刻,我不想他将我像物件似的赐给他的臣属……若那样,我情愿即刻便死了。”度潜拗不过她,她这倔犟的脾气是出名的,昔年便只有今上能管。于是她静默的替她关好门窗,便退出房外。
十余日后。今上见晨起时一直不曾有熟悉的身影侍奉盥洗,便问何隽:“思懿今日还不当值?”何隽答话:“姑娘前几日心绪不大顺畅,臣准其请,让她好好歇几日,凡事若能想通,大抵便会免却许多烦恼。”他掩盖住眼底里流露的失望,挡开要为他卷袖的宫娥。“也好。不过冬日她最惧寒,昨日那件氅送到她那里去,请她散心之余多保重。若还不高兴,便让度潜陪她出禁庭,到宫外散散心。”
被挡开的宫娥手中端着的茶碗啪的一声落地,她亦跪地告罪,“奴该死,陛下恕罪。”他轻叹,“终究无人能及她半分。”此话一落,伏地的宫娥难免不忿,只她是坤宁指来服侍的,一来本就怨怼今上只容思懿在旁,二来又想处处逾越,胜她一筹替坤宁立威,此刻便也不管不顾道:“奴不当心,甘愿领罪。然不及赵思懿一词,实不敢领受。”
等“赵思懿”三字一出,满殿的宫娥俱叩首谢罪。就连今上都从不连名带姓的称谓,她竟敢贸然,实在太算出口成祸。
此刻,何隽却想起一些旧事。赵思懿是孤女,入王府时只五岁,那时为尚在潜邸的今上择人时,先帝看重她的便巧聪颖,亲指她为掌事宫娥。盖因父亲不在,名字也便是草率了事。然尚为荆王的今上却对她青睐有加,替她更名为思懿。
这不能随意出口的懿字,还是天子名讳。故多载岁月,御前以姑娘敬称,就连禁庭的嫔御也不敢怠慢她半分。天子的眼神寒了又寒,不待雷霆之怒下,便见度潜急急入内跪禀道:“陛下!姑娘她不成了!”他的左臂猛然颤动,衣袍夹风的出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