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晴(2)
“母亲,是我亲娘。”代荷握着车门,急的想要跳下来。车夫已经抽了一鞭子,车子太快,代荷好歹是没敢跳。
那行人近在眼前,老的小的已经是哭声一片。
代荷在夏翊的搀扶下下了车,一头扑进一个戴着金钗的老妇人怀里。
“我苦命的儿啊!”老者看着自己新寡的女儿。顾不得仪态,哭天抢地。
待到夏翊扶着婆婆下车,亲家相见,自然又免不了一顿落泪。
夏翊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沉着眸子看着脚前。
自从傅氏一门三杰战死沙场,她已经好久没有落泪了。她知道年轻守寡的艰难,她不想把锦瑟年华虚耗在感伤里,她还要撑起傅家。
等到代荷止了哭泣,又开始挂着泪和娘家人各个拉手问安。夏翊才不觉抬头。眼里有些掩不住的羡慕。
“亲家……”代荷的亲娘把傅老太太拉到一边,欲言又止。
傅老太太是何等人物,当年呼风唤雨的侯门当家。她阅人无数,自然是知道对方的心思的。
老太太按住亲家母的手,先开口道:“妹妹,你先听我说。荷儿随我们傅家白云孤飞,一别几载,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们必定是舍不得她。我的意思是,她先随你们回家去,她若是想我了,就去博平城与我们团聚,我傅家哪怕只有一口粮,也不会短了荷儿的……”
“老姐姐……”亲家母急急的想要打断傅老太太。
老太太只凝神看了对方一眼,那亲家母立刻收声继续听她说下去。
“当然,我还有一句话,傅家如今家破人亡,被削了爵位。若是真为荷儿着想,我是不能不放手的。只要荷儿愿意,我就把荷儿当作干女儿。她没有生养,我们老大没有福分,这门姻缘就此作罢。一切都看荷儿的意思。”
亲家母一再遮掩,也没掩住眼里兴奋的光芒。
当年傅侯爷驻扎一方,重兵在握,这门亲事是他们高攀了。可是谁也想不到,最后一场仗,朝廷寄予厚望,粮草兵马一应俱全。本是必操胜券的,却输掉了上万人命,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全都战死沙场。朝廷震怒,念在傅家既往有功才没有株连九族,可是爵位被削,家产罚没,一败涂地。
如今傅家的光景,谁不想敬而远之?
亲家母急急的回身,把一番话告诉代荷。
代荷自然是早就想回娘家的,可却又怕落得薄情寡义的名声,她哪里敢开口。如今被婆婆这么一说,自然顺水推舟。
临别时,代荷来到老太太面前,满眼热泪,“扑通”一声跪下。
“娘……”她磕了响头,说不出话来。
与代荷一家就此别过,马车继续“吱扭扭”前行。车里的婆媳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翊儿……还是婆婆先开了口:“你家里,当真没人了?”
夏翊抬起乌黑的眼睛,浓密翻卷的睫毛翕动着。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孤烟落日下的草原。健硕的阿爸张开双臂朝着她喊:“阿依夏,你是草原上、大漠里最尊贵的女孩!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家人……”
声音消散,眼前又浮现出硝烟弥漫的帐篷毡房,落日下尸横遍地。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天际。
“娘……”夏翊笑得哀伤,轻轻念道:“代荷管您叫母亲,我管您叫娘,您是知道这里的缘由和意思的,对吧?”
老太太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年落难的夏翊女扮男装,被她收留,自此就当养女抚养。随着她成年,又与小儿子配了婚。夏翊名义上是儿媳,实际却和亲女儿一般骨血相连。
“可是,我的儿,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寄人篱下。我一个老婆子,什么苦都能撑。你还是绿鬓朱颜的年纪,我怎么能不为你的今后着想?”
“您若为我今后着想,就别把我推出去。家里没有男人,您就把我当儿子。这日子总能一点点好起来的。”
女孩说话间,娇艳的唇含着倔强的笑意。她的眉色黛青,弯如新月。如此摄人心魄的美貌下,有着一颗通透的侠义之心。
想想她这像男子一般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夏翊何尝不是一只夏日草原上振翅高飞的大雁?
傅老太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女孩。当年十二、三岁的孩子,孤苦无依,浑身是伤,却没掉过一滴泪。一声不响的去后院帮着搬柴火。如今傅家落了难,更看出夏翊的沉稳淡定来。
老太太了解了夏翊的心意,也不再劝她离开。一行人继续赶路。
到了傍晚,婆媳俩被晃得困倦。夏翊正寻思着服侍婆婆休息,窗外传开车夫的声音:“老太太,有人求见。”
傅老太太微微皱眉,有些狐疑的打起帘子,窗外出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