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晴(112)
“臣不敢,臣洗耳恭听。”
“年初傅侯出征北境,曾经提到粮草煤火紧缺。可有其事?”
齐恒这才知道是鸿门宴。他极力稳住心神,貌似坦荡的答:“这事臣曾经在朝上与傅湘衡争论过。他无凭无据,是栽赃罢了。”
“栽赃……”皇上轻声反问,笑着用手指拨弄着鎏金酒壶。
他笑得齐恒遍体生寒。
“若说是栽赃,因何后来西山大营众将都指认这是实情?兵部给傅家军运去的煤火受了潮。傅侯与兵将一同忍饥受冻。还没到河曲就病倒了。若是栽赃,也演得太像了吧?”
齐恒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喊道:“臣冤枉。臣衷心辅佐陛下,不敢有半点私心。请陛下明察!”
一旁的太后也慌了。她刚忙打圆场道:“今日不是为了团圆吗?陛下还是莫要动气,先吃饭再说。”
皇上看向母亲,努力缓和了语气说:“太后是看着国舅长大的。国舅忠心不忠心,想必母亲最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恒儿毕竟是自家人。全天下都没有第二个人更忠心了。”
“好,那我倒要看看国舅是如何奉旨行事的。那日我让你拿了傅湘衡,是怎么嘱咐你的?”他低头问地上的齐恒。
“陛下、陛下说……要亲自审他,不能用刑,不能断了他的药。”
“很好,国舅记得很清楚。那傅湘衡身上的伤是谁干的?”
“臣,臣不知。”
皇上“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吼道:“欺君之罪你不知道吗?这些日子只有你一人去过昭狱,还能是谁干的?人人都知傅湘衡那一剑是替朕挡的。你却专要往旧伤上打,让天下人耻笑朕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安的什么心?”
太后一听也惊慌失措,词不达意的劝着:“皇上息怒。那傅湘衡夫妇飞扬跋扈多年。恒儿是为了替陛下出头,灭这些逆臣的威风。”
皇上转向太后,冷冷的说:“母亲,当年你无凭无据囚禁傅家夫人,已经让朕颜面尽失。如今又纵容国舅贪赃枉法,欺君罔上。这是要酿出大祸的。朕拼着性命登基,又谨小慎微的熬到今天,不是给外戚胡作非为的!”
齐恒已经面色爽白。连太后也知道眼下皇上真的动怒,不敢再造次。
她只能苦苦哀求:“陛下,求您看在本宫的面子上,饶了恒儿这一次吧?”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齐恒跟着喊。
皇上已经起身,望着满桌酒菜黯然说道:“朕念在是家事。不欲张扬。但是……国舅这官……是当不了了。”
齐恒一听,瘫坐在地。又惊又悔,说不出话来。
“还有……”皇上低头望向自己的表舅,心中感叹为何要和这样的人流着亲缘的血。
他似乎是没了力气,只是低低的说:“昭狱如今空得很。国舅屈就去住几天吧。熬到入了冬,携一家老小回江南故里去。你是朕的表舅,衣食自是无忧,只是你家自此三代都不能再有功名。”
“皇上……”齐恒瘫在地上,声泪俱下。他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还是前途远大,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已是永无出头之日。不仅自己丢了官,还连累了子孙也不能考功名。
他老泪纵横,看着自己的姐姐。
此刻的太后像是不认识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呆若木鸡望着皇上离开的背影。她猛然发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已经成长为老谋深算的帝王。
他平日里的温和宽厚,恐怕只是演给人看的。
皇上这一招分明是一石二鸟。把傅湘衡和齐恒一起拿下。
这圣上的真心,恐怕已经没有人能了解了。
第56章 鸳鸯帐里藏鸳鸯
傅湘衡靠在明黄色鎏金缎子的卧榻上,身上是鸳鸯戏水的锦被。晌午时分窗外寂静无声,眼前的多宝阁上空空如也,只剩下隔扇诡异的影子。
这个包间曾经是他和皇上消遣作乐之地。他记得那多宝阁上曾经摆满了各式瓷器。想必看守怕他摔碎了瓷器割腕自尽,才把东西都拿空。
他掀起被子坐起身,脚悬在塌边。
梨花木的宽阔床榻下,有一只床腿似乎是被利刃削了一块。
傅湘衡垂首望着那被削掉了漆色的木纹理,想到宣德皇帝说过的一句话。
“从郁,咱们二人哪里有尊卑之别?”
那一次傅湘衡和皇上在这包间里喝了酒玩投壶。按理说位尊者可以把箭放在地上,一支一支的投。位卑的傅湘衡只能抱着箭站在身后等待。
皇上见他毕恭毕敬的站在身后,赌气把一支箭大力扔出去,床腿硬是削掉了一块漆。
傅湘衡甩甩头,不想再陷入这些无谓的回忆里。他扶着床栏杆慢慢起身。床帐上的五彩穗子拂过脸庞,隐隐似有一股子脂粉味道。这个包间置办得真是贴心。不知那宣德皇帝在这里度过了多少风花雪月的荒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