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92)
“不是不去吗?”平阳懒懒走出来。
杜平站起身,微微弯腰,优雅行礼道:“有事女儿服其劳,今日愿为马前卒替母亲打伞驾车。”
平阳嗤笑一声,施施然离开。
杜平紧跟其上。
天牢在大理寺附近,正是刑部主管之处。她不知道母亲是否和王利有了什么交易,损女儿一桩姻缘,手持别人把柄,恩威并施说服别人合作共赢,很像母亲一贯作风。
她们一路畅通无阻走进牢里。里面有很多隔间,前面领路的狱卒始终低垂脑袋,态度恭敬无比:“殿下,请往这边。”
这里关押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有站错队的,有犯了忌讳的,原本皆是人生赢家,可一着行错满盘皆输,甚至拖累全家一起进来,再不见天日。
牢房里散发出腐朽的味道,还有阵阵尿骚味伴随而来,难闻至极。
杜平皱眉,恶心得想吐。
平阳公主表情始终如初,走在牢房的姿态就如同行走在皇宫的模样,似乎无论怎样的外在环境也不能干扰她。
杜平佩服得不得了,只好屏住呼吸,装作没事样子。
狱卒停下脚步,弯腰低头:“殿下,就在这里。”
这里算是一间小室,六件牢房绕成大半圆圈,却只在最里面那间关了一个人,男子身量颇高,却身材瘦削。
他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年纪看上去不大,大约三十来岁,一把大胡子遮住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明透彻。
这般模样,也只有这双眼睛可以看出昔日探花郎的风采。
平阳向前两步,对着后面轻轻一摆手。
狱卒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倒走着退下,轻声道:“殿下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属下在外守着,不会放人进来。”
牢房里静悄悄的。
卢谦身上并无太多酷刑痕迹,但一路到京城来,给的吃食也是最下等的,住的环境也甚是糟糕,他整个人都瘦得皮包骨,虚弱乏力。
卢谦道:“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殿下,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目光直直望过来,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第一次见殿下时,卢某青涩无知,后来回想,殿下的目的该是引得卢某违背恩师意愿,转而去江南省任职。如今再见殿下,不知殿下又有何谋算?”
平阳道:“你对我有偏见。”
卢谦摇头,长叹一声:“殿下,你今日屈尊前来,不管是做给别人看,还是另有图谋,我都无力阻止,不妨有话直说。”
牢房的角落里有一只小凳子,上面摆着一只酒壶和酒盏。
平阳走过去,亲自倒上,开口道:“方向是我指的,路却是你自己走的,卢谦,落子无悔。”她直直迎上对方的目光,态度坦荡,“我敬你是人才,不忍见你在刑场尊严丧尽地死去,若你愿意,我今天就送你一程,留你全尸。”
卢谦没想到是这发展,瞠目结舌,半晌,嘲笑道:“我该谢谢你?”
触到公主的视线,直白而坦荡,顿时明白这一番话的确出自真心,复而苦笑,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脾气,带点子清高,满身傲骨,的确不喜欢那样不体面的死法,“谢谢。”
这回诚心许多。
平阳道:“卢谦,江南省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那碗饭并不好吃。我知你此次罪名另有隐情,可是,水患的消息是否是你压下?贡银你是否有伸手?京城大户水运的货物是否是你命人拦截?江南一系官员你是否行了贿赂?”
一桩一桩说完,她笑了:“卢谦,所以,死罪不冤,你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种忌讳?江南省是朝廷的江南省,是皇上的,是李家的,不是你卢谦的,擅自做主,胆大包天,即便有天大的功劳也没用。”
卢谦望着她,沉默半晌,轻声道:“我明白。”虽然明白,当时就明白,可还是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了。
“刚才那番话并非为了数落你的罪名,查案是大理寺的职责。”平阳走到牢栏前面,双手合袖,低下头颅,弯下纤腰,深深行一鞠躬礼,“我来,是替江南省的百姓来感谢你,多年来亏你照拂,百姓安居乐业,卢大人禅精竭虑,只为尽最大努力保全无辜百姓,不惜自污。”
“你压下水患是担心上面听到消息就来江南贱价买民,江南形势本就复杂,插手人越多,你就越控制不住局势,你伸手贡银是为了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你截下水运货物是江南省的赈灾物资无法满足需求,你行使贿赂是为了更好地压下消息,由你彻底主持江南大局。”
她自己细数出来的罪名,又由她来一一解释。
卢谦泪流满面,高山流水便是如此吧。
“可是,卢谦,你亲手将把柄交在别人手上,就不能怪走到今天这步。”平阳道,“你以为只要朝中有人,只要冯首辅愿意保你,便能事事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