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627)
可是他不说话。
杜平仰着脸,凝视他的双眸,心中一软。她主动把话说开:“如果我想做你的皇后,当年先帝死后,我就会从西北回来,而不是等到如今。”
李承业一瞬不瞬盯住她,死死盯着,眼眶中慢慢湿润。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承业哥哥,我们都跟当年不一样了。你有你的皇后,我也早已成过亲,是时候跨过去了。”
李承业沉默许久许久,然后自嘲一笑,道:“既然要往前走,那朕想问问,你此番劳师动众地对付萧家,甚至还想对其他家族下手,究竟是什么目的?”
“为父亲平反冤屈。”
李承业冷声:“又在骗人。”
杜平沉默不语。
李承业:“你铲除了西北的大家族,尝到甜头,又想来京城搞同样的一套,朕现在就清楚地告诉你,不可能。他们对朕忠心耿耿,你除去他们,就等于砍断朕的臂膀,朕不可能为你自毁长城。”
杜平:“他们为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天下利益的时候,你也觉得他们是臂膀?你的圣旨不能如实执行下去的时候,你还觉得他们是臂膀?其实你心里清楚,不是你对他们人尽其用,而是他们对你把持架空。”
“放肆。”李承业斥道。
杜平沉默,望着他。
李承业神色中透出一股乏力,轻声道:“平儿,你觉得现在的世道不好,就想着改变,可你改变之后就一定能更好?人心不古,你换一批人上来,他们也会有自己的私心,也许会更差也说不定。”
杜平:“流民饥不果腹,官员贪赃枉法,权贵世家腰缠万贯钟鸣鼎食,相反,国库却空空荡荡。所有的土地财富都聚集在少数人手里,连唯一给人升天机会的科举也做不到公平,天下间皆是一股死气沉沉。”她神色认真,问,“你觉得还会更差?”
此问可诛心。
李承业在帝王之道上仍然生涩,做不到无动于衷。他脸上有自责,刚褪去的泪意再度涌上,一行清泪滑下面庞,他嘴唇动了动,苦涩道:“是朕无能。”
杜平一震。
不是,她并无此意。
她没料到他会流泪,下意识就抬手去擦,手伸到半空方回神,觉得不妥,就这样僵住。
李承业退后,低头抹一把脸。
杜平默默收回手,望着他,目光中有关切,和压抑的内疚隐藏眼底。
她并不想逼他到这地步。
她也没有指责他无能的意思。
可是,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道歉也起不到作用。
李承业再抬头,眼泪已擦尽,眼眶依旧泛红,坚定道:“定安侯的案子不宜牵涉更多,其中内情复杂,乃是先帝和你父亲联合演的一场戏,用来蒙骗匈族。先帝斥他叛国离开,然后潜伏在匈族之中,这才有了今日成功收复匈族的结果。无人有罪,众人皆有功。”
杜平怔住。
她没有想到。
又被他找到一个两全的理由,既还父亲清白,又能保护权贵家族。
李承业:“朕不日就会下旨宣告此事于天下。”
他凝视片刻,转过身,背对着她轻声道,“你回去吧。”
杜平回到公主府,开始着手准备丧礼。
她亲手替郑嬷嬷净身并换上寿衣,然后沉默地坐在一旁,望着尸体不说话。她脸上并无表情,让人猜不透郡主究竟是伤心还是难过。
管家万伯小心翼翼开口:“郡主,葬礼要大办吗?”
“不用,”杜平摇头道,“停灵三日,三日后便大殓出殡。”
万伯应道:“是。”
杜平声音幽幽:“郑嬷嬷家里人都没了,奔丧也没人会来,她的家人就只有我和母亲,还有府里的你们。虚假的眼泪和热闹她不需要,就让嬷嬷安安静静走吧。”
“是。”
随后,杜平便不再说话,又独自一人静静坐着那里。
等天色渐渐转黑,元青来了。他刚带人巡查了数条街道,清理掉窝藏逃窜的逆贼余孽。因心中担忧,他连晚膳都来不及用,直接赶到公主府。
元青刚靠近院子,就见万伯满脸担忧地站在外头,不住往里探脑袋瞧。
他上前问道:“什么情况?”
万伯认出这位将军是郡主师兄且关系亲近,便小心翼翼凑近,悄声道:“郡主从宫里出来后就一直坐着不说话,连晚膳都没用,您进去劝劝吧。”
元青沉默片刻:“她进宫过了?”
万伯点头:“嗯。”
元青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很快又松开。他快步往里走去,站定在门外,轻声问:“我能进来吗?”
“进来。”杜平并未转头,只淡淡回了句。
元青站在她身侧,一时无话。
万伯在外偷瞧,心里都快急死了。这师兄怎么像根木头似的?郡主都同意让他进去了,也不知道劝两句,哪怕不会劝,让郡主先用膳也行啊,饿着肚子总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