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328)
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冯瑛之垂眸,率先打破沉默:“祖父若无他事,孙儿先行告退。”
“站住。”
冯瑛之停住身子,又转回身来,低头静候聆听。
冯阁老审视孙子片刻:“你真喜欢那丫头?”
冯瑛之不敢在祖父面前撒谎,抬起头:“至少孙儿在她面前可自在做自己。”
冯阁老眼眸微眯,这话外之音以为他听不出来?看来小孙子果真心中有怨:“冯家让你不自在了?还是你祖父我让你不自在了?”
这句话语气轻飘飘的,在冯瑛之耳中却重若千钧。
他沉吟不决,抬眸望去,试探道:“若祖父心中不喜这桩婚事,拒绝亦可。”
冯阁老哼笑一声,他踱步走回椅子前,缓缓坐下,孙子这种转移话题的雕虫小技,他自不放在眼里:“不单单是你,跟你同辈的每个兄弟,我都令他们不得入仕,你不向来活得逍遥自在吗?怎么?心中一直不服?”
冯瑛之沉默不语。
“想科考也行。”此言一出,冯阁老见小孙子猛然抬头,两只眼睛湛湛有光。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得像婉姐儿一样,与冯家断绝关系。断绝了关系,你干什么我都管不着。”
冯瑛之定定望着祖父,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他垂下眼眸低笑一声:“祖父是家中泰斗,别说我们孙辈,即便是其他长辈也无人敢在您面前置喙。孙儿斗胆说一句,”顿了顿,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抬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安排的路未必是最妥当的。”
冯阁老一怔,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笑指着小孙子,一下一下点着他:“肚子里憋多久了?说出来爽快了?”
冯瑛之抿唇不语。
冯阁老笑完了,目光微敛,淡淡扔出一句:“不管家里有多少人这么想,既不信老夫,就断绝关系自谋前程去。”
冯瑛之苦笑一声,果然是祖父会说的话:“祖父以前虽夸过孙儿聪明,心中其实并不信孙儿能力?那些夸赞不过是客气?”
冯阁老斜瞅他一眼,鼻子里出气,哼道:“我需要骗人?你脑子当然灵光,圆滑也够,不过跟官场那些人比还是太嫩。”
他竖起手指数道:“你脸皮不够厚,这点还比不上永安那丫头,所以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主动答应这门亲事,哼哼,膝盖也不够弯,不过我也理解,年轻人嘛,面子大过天,而且,你心不够黑也不够狠,若没老头子我在后头护航,肯定会被人吃完还拆骨头。”
冯瑛之反驳:“任何人都有刚起步的时候,哪有人一开始就驾轻就熟。”
“有啊。”冯阁老嘲讽道,“你不是天才还不许别人天才?”
“谁?”冯瑛之问道。
冯阁老骤然陷入沉默,天生适合官场又如何?还不是被一腔热血害得横死狱中?
他的视线悠悠转转,投向窗外沉浸回忆中,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脸上的皱纹却能让人看出痛来。当年意气风发的探花郎,连一副完整的尸骨都没有,只剩灰烬。
卢小子自然是天众奇才,若不够聪明,也不会被他看中选为闭门弟子。
师徒一场,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忧得他失眠数宿,痛得他夜半垂泪。
冯阁老收回视线,又恢复平常模样,淡淡道:“你未来的岳母就足够聪明,就是因为太聪明,才会和离一次又一次,杜厉才会被逼得叛国逃离。”
冯瑛之沉默片刻,问道:“祖父担心平阳公主野心太甚?”
“呵,这轮得到我担心?”冯阁老背着身子往外走去,笑道,“让他亲爹担心去吧。”
冯瑛之追上去:“祖父最后答应这门亲事,是为我吗?”
问完,他面带期盼。
冯阁老顿住,小孙子一片拳拳孺慕之情,他也不是不感慨。这么多孙子里面,这个最得他心,长得跟他最像,性子也像足了年轻时的自己。尤其小时候身子不好惹人心疼,小孙子十二岁之前几乎都是他带大的,带着打太极,带着教道理。
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养到这么大,能不疼爱吗?
冯阁老无奈一叹,转过身来,把道理揉碎了喂给小孙子:“瑛哥儿,我们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我一开始的拒绝不过是种表态。永安已经入宫见过皇上,只要平阳同意也面圣恳求,指婚的圣旨不消半日就会送到冯家来。平阳公主愿意先问问我们的意思,已是给足面子。”
冯瑛之怔住。
冯阁老垂垂老矣的眼睛有着洞彻一切的清醒,他得让小孙子明白什么叫皇权,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苦笑一声:“能被皇上指婚是你的荣幸,要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