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206)
不待杜平回答,只听元青突然出声:“我不赞成。”他神色依旧淡淡,可语气却不掩担忧,“这样会被名声所累,京城若是知道郡主插手这许多,恐会害了郡主。”
屋中一阵安静。
陈千瑜皱眉,这倒也是,她只想到这些名声能为郡主所用,对商会行事有利,却没考虑上头的想法。按常识来想,没有一个当权者会喜欢女子干政,在地方名声比官府还大。不过,郡主毕竟是皇亲国戚。
她沉吟片刻,试探道:“郡主以为如何?”
杜平脸上笑意尽收,面无表情,许久,久到旁人以为她不会再说此事,杜平“呵”的笑一声,皮笑肉不笑:“我家皇老爷当然不会高兴,肯定会在心里给我记一笔。”
她迎上两人目光,“他还想活到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想贪官污吏个个变得清如许,还想风调雨顺年年无灾无祸,还想把手握大权的各地总督都撸下来换一拨心腹上任,还想西北铁骑主动上交兵权徐家乖乖送个儿子当质子,还想天下的矿山都出产金子呢……呵,皇老爷的美梦多着呢,还能事事如意?他愿意的这么多,问过老天爷愿意吗?封疆大吏们愿意吗?”
她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连停顿都没有一下。
这些牢骚在肚子里也闷了许久。
她咬咬牙:“他不喜欢什么,我就不干什么?做梦!”她气都不歇一下继续嘲讽,“他巴不得我整日待在家中刺绣弹琴吟诗书画,他高兴的时候上去附和汪两声,他生气的时候柔情似水口灿莲花哄他开心,他心情好了赏赐几箱金银珠宝彩衣华服,然后我感激零涕五体投地,呵呵,养狗呐?”
“我勤学苦读怎么了?我武艺高强怎么了?我心怀大志怎么了?死罪啊?他能拿我怎么办?”杜平阴恻恻地开口,“他最多看我不顺眼把我远远发嫁了,要么找个家里规矩严的把我嫁进去关在后宅,呵,只要不杀了我,我怕什么?”
她说完的那一刻,屋中无声无息,气氛有些诡异。
郡主刚说什么?皇老爷?是他们脑袋里想的那个皇老爷吗?
这连篇累牍的一大段,算大逆不道吗?陈千瑜冷汗都下来了。
元青还静静站着,表情上来看,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嘴巴闭得紧紧的。
杜平抬眸望去,目光深深,似在等他们说话。
陈千瑜硬着头皮上,脸上堆笑:“看来郡主和皇上祖孙情深,这下我就放心了。”
杜平目光一瞬不瞬,看得人胆颤心惊,咧开嘴,又“呵”一声。
陈千瑜咽下口水:“所以,郡主的意思是?”
杜平又不说话了,抬头望着床顶的纱幔一动不动,白色的纱幔上还绣着牡丹国色,上等的料子,上等的绣工,她能有富贵无忧的一生,说到底,是因为她外祖父姓李,是当今圣上。
她看不惯那位皇老爷很多地方,甚至连她中意的姻缘都拜他所毁,她一辈子得不到心中挚爱。可是,皇老爷对她,也不能说不好,这么多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她都算得上头一份。
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亲情……对她而言,尤其如此。
一股子心气发出来,杜平的情绪也慢慢平静,她低下头,收回目光,手指放在被褥上拧来拧去:“我随口一说,你们随耳一听。”
她说:“你们不必害怕,皇老爷对我很好,我明白的,他已经把他愿意给予的好都给我了,是我贪心,那些他不愿意给的,总喜欢强求。”
杜平轻轻一笑,胸口有点酸,郁结不化:“他想要的那些,我明明都能帮他,也愿意帮他,甚至可以泼出一条命去,可他偏偏不愿意,还看不惯我手伸太长,为什么呢?”
她睁大眼,长叹一声:“他不相信我。”摊手一笑,“没办法,皇帝嘛,不多疑就不是皇帝了。”
牵动伤口,又是一痛。她来不及皱眉,突然看到陈千瑜凑近脑袋,她瞪大眼:“干嘛?”
陈千瑜微笑:“需要我抱你一下安慰你吗?”
杜平拒绝:“不需要。”
陈千瑜笑笑,二话不说,直接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心翼翼不触碰她伤处,轻轻拍她后背,温声细语,仿佛一个母亲在安慰孩子:“你这要哭不哭的样子,挺让人心疼的。”
杜平炸毛:“我哪有哭?”
“好,好,没哭。”陈千瑜一下一下拍着她,“是我听得心酸想哭,我想要安慰你。”
杜平被顺毛顺得很舒服,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被人抱着安慰是什么时候了,喉咙里咕哝一句:“你以后会是个好母亲的。”
陈千瑜一僵,顿时停下动作。
元青闻言,都忍不住嘴角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