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653)
宋虔之舔了舔嘴皮,注视着秦禹宁的双眼,问他:“八月二十,你真的能给出一个准话了吗?会不会太早……”宋虔之的话戛然而止,秦禹宁无奈的神色已经将无可回避的事实堆在他的眼前:哪怕那不是终局,也得要给南州一个交代了。
是夜,宋虔之按照和林舒等人的约定,到酒楼赴会。来的人比宋虔之设想中少,北方的一派,与南方的一派泾渭分明地坐在屏风的两侧。其中几人宋虔之见过,知道即便是南州世族,也有走了林舒这条路子的。
前半夜气氛不算热烈,说到官制,与在座众人都直接相关,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活络起来。
宋虔之一直不太能集中精力,只留意到几个,思路清晰,辩才了得的。众人散了之后,林舒把人都送到酒楼门口,吕临过来挨着宋虔之坐下来,见他不说话,也不抬眼,会意地叫来小二,上了两坛好酒。
林舒送人回来,开口便大大咧咧列问怎么没有他的。
姚亮云朝他使了个眼色。
“我们这就先回去,你们两个,少喝一点,明日还要上朝。”姚亮云用力捏了两下宋虔之的肩膀,推着林舒下楼去。
半坛酒下肚,宋虔之脸颊微微泛起一层薄红,眼睛却是越喝越明亮。
吕临问他伤好全了没,就喝酒。
宋虔之只是摆摆手,答道:“不喝才是难受得睡不着。”
“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你一直不对劲。”
“陆观在前线受了重伤。”宋虔之喝得舌头有点大,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吕临不担心陆观,他担心宋虔之,要是陆观真有什么,宋虔之恐怕真就成一副空壳子了。
“我要是知道怎么样,就不喝酒了。”宋虔之摇头晃脑,喝进去的那一口酒,一半顺着嘴唇流出来,钻进领子里。
就在吕临想说话时,宋虔之突然站起身,趴到一边去吐了。吕临走过去,把手放在宋虔之背上,等他吐完,递给他水漱口。宋虔之漱完口,烂泥一样瘫在廊下。白天晴朗,夜空也是万里无云,天空中月亮比昨日中秋正日子还要圆。
“你说,容州今晚上看得见月亮吗?”宋虔之眯起眼睛,脸上和耳朵一片通红,他双臂展开,搭在背靠上,像是在看吕临,又像是压根没看他。
吕临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一团发光体。
“要是不下雨,也能看见同一轮月亮。”吕临道,“还喝吗?”
听见一个“喝”字,宋虔之整张脸难受地皱了起来,脸颊鼓了一下,忍住没吐,只是打了一个嗝儿出来。宋虔之摇了摇手,由着吕临把他扶起来,搀着他下楼。
马车在颠簸。宋虔之缩在座位上,怀里抱着一块织锦坐垫,眉头皱着,不住嘀咕。
吕临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招呼车夫走得慢一点,稳一点。
然而,这一夜月色再好,南州城里的官员们,也注定无法安眠。
☆、终局(下)
枫叶满山,随清晨的风翻涌起波澜,既像愤怒咆哮的火海,又像粘稠的血液流了一地。
树下,焦臭味不绝于鼻,断臂残肢随处可见,火星未灭的地方,一阵接一阵刺鼻的味道升腾起来,伴随滚滚浓烟,燃尽之后,烟消云散,像是从未有人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狭窄的道路蔓伸至崖壁下,两条仅能容纳两匹马并行的小路在远处交汇。
这里是阿莫丹绒骑兵北撤的必经之路,坎达英亲自带队,接近峭壁投落的阴影时,战马开始踌躇不前。坎达英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百骑队停止前进,他勒住马,抬起头,眯起眼睛向上看。
山崖裸露在外的大半部分是灰白色的岩层,如同须发一般蓬乱挂在岩壁上的松枝显得势单力薄。
阳光炽烈,给视野里所有物体都镶了一圈白边。坎达英突然虚起眼睛,这令他可以看得更清楚。
四野没有一丝风,彻底静止的时间里,山崖最顶端却有黑绒绒的毛边,如同随风飘荡的浮萍,在轻轻摇动。
坎达英心里一沉。
如果骑兵从崖下过,这段小路长有二百米,上方如果设有滚石,那跟着他的这群亲随,就都会没命了。要是不从崖下过,身后是容州城,已经被楚军占领,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山崖上响起一声稚嫩的叫声,起初像是什么幼兽胆怯的试探。
突然,坎达英眉头深锁起来,他抬起头,透过厚重的头盔边缘,难掩惊愕地望向崖上。
“父王,父王快跑,有陷阱……”赤巴颤抖不已的话语戛然而止。
坎达英觉得听见了隐约的呜咽声,凝滞不动的空气却没有给他答案。
在衢州城外,阿莫丹绒王师第一次与北征军一攻一守对上时,坎达英便将赤巴交给李明昌,并派遣十名死士,也是狄人中顶尖的高手,保护二人隐藏在容州城中,连坎达英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