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615)
宋虔之用匕首割开裤腿,发现右腿自膝盖往下肿大了一整圈,靴子也被他强行割开,他的脚根本无法从靴子里拔出来。
他咬牙用手在腿上摸了会,确定胫骨折断,脚踝也痛得完全不能动。
就在那名士兵想要出去请大夫的时候,大街上突然就乱起来,不少住民和普通士兵不知所措,纷纷在城里逃窜,谁也不知道应该逃往哪里去,但多数人都选择不再待在家中,家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宋虔之便画了许瑞云的画像,叫这士兵去军府西面的角门看看,有没有个大胡子黑脸,有的话就叫他过来。这本是许瑞云约好的接应地点,宋虔之被人背出来的时候全然把他忘了个精光。
也是运气不错,那士兵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迈出家门,才一开门,就碰上挤在人潮乱流里到处找宋虔之的许瑞云。
没过多一会,许瑞云请了大夫来,带来进城散布消息的征南军,这几个人宋虔之都认识,是路上收编的,都是普通农户、商户,有人从挑进城的担子里取出面粉去做饼,剩下的几个自发排班看守这间简陋的院子。
大夫虽然请来了,但城里药材紧缺,加上许瑞云方才跑的这一趟已经过于引人注目,宋虔之叫他不要再去了,只让大夫简单包扎了一下,靠在榻上休息。
许瑞云等得不耐烦,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葱油饼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众人各自捧着饼拼命往嘴里塞,一是真的饿,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作战,趁现在休息多吃一点,需要作战的时候才有力气。
许瑞云吃完饼,接着屋檐已经冲洗得很干净的水洗了洗手,进屋看宋虔之的伤势。
屋里只点着一截拇指粗细长短的蜡烛。
宋虔之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脸色有些发白,时不时呼吸一顿,随之眉头蹙起。
“还很疼?”许瑞云问。
宋虔之睁开眼,道:“不疼,已经开始攻城了吧?”
“开始了。”许瑞云道。
“你去看看城里什么情况。”宋虔之只放心让许瑞云去,他一个人在城里行动可以来去自如,但带着这院子里藏身的接近二十个人进进出出反而不便。
但许瑞云不敢离开。
“大家只顾各自逃命,没人会留意这种陋巷里的小房子。”宋虔之道。
“那我就在附近街道上看看,马上回来。”许瑞云起身出去。
前脚许瑞云离开,后脚宋虔之便坐起身,掀开被子,满脸痛苦地低下身,双手颤抖不已地抱住伤腿的膝盖,膝盖无事,膝盖往下却一阵接一阵的剧痛。
良久,宋虔之坐起来,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头向后仰,往床头挪动了些,榻上没有枕头,他把外袍脱下来,卷成一团,垫在膝弯下面,避免小腿和床榻接触,以缓解疼痛。
宋虔之闭上眼睛,痛的地方是腿,他却觉得头皮都在疼了。窗外似乎有大风呼啸,宋虔之身上热,他拿手摸了摸脖子和胸膛,觉得皮肤里像裹着火炭。他呼吸也发烫,浑身骨头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疼痛。
他闭上眼之后,感觉像在一间逼仄的屋子里,画面陈旧得像是许多日子以前,他看见陆观在吻他,一面吻,陆观一面看他,一只手抚弄他的耳廓。画面像是水波轻轻曳动,倏忽之间,明亮的晨光从窗户透入,照出他身边的男人英俊的脸庞。
宋虔之侧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看他高挺的鼻梁上朝阳灿金的光彩。
就在宋虔之试图翻身坐到陆观身上去的时候,被子突然像巨龙张开嘴那样,把他整个人都裹在了温暖狭小的空间里。
耳畔响起拍窗户的声音,宋虔之迷迷糊糊张开眼,尝到嘴唇的血味。他迷迷糊糊地抬起一只手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发烧了。
“谁?”
士兵在外面说:“有人靠近过来了,你快起来,我们换个地方。”
两名不同阵营的士兵一左一右把宋虔之架起来,宋虔之整张脸疼得变形,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背,示意他背着他走。
两人带着宋虔之,在一览无余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实在不知道应该把他放在哪里。那名屋主说让宋虔之去灶房,躲在柴堆后面,宋虔之想了一下。
“你们把我放在那里。”宋虔之手指向屋檐下的一处角落,他的脚不用假装也伤得很明显,裤腿早已经割开,光在外面的脚肿得像一截红萝卜。
“都躲起来。”宋虔之吩咐完,闭上眼睛向后一靠,一只手搭在肚皮上,另一只手瘫在身旁,开始装死。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宋虔之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好像只有一个人,间或传来马儿暴躁的嘶鸣声,但马蹄声没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