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579)
李宣摆出十二分的恭敬,左正英欣然,自然答应。
然而左正英万万没想到的是,龙金山已带兵出城,就在他借病躺在榻上休息的半日里,龙金山凭镇北军帅印,留下一万镇北军,交给镇北军中两员老将,自己离开南州行宫后,立刻便带了兵出城。
傍晚时分,秦禹宁才得人来报。
“什么?!”袜带从秦禹宁手中滑落,他口干舌燥,出气发出牛喘一般的声响。
“小的到镇北军大营去请龙将军过来,只见大营已经搬空了一半,校场上正在操练,来来往往的兵将极多,小的便称托了大人的名号,称是兵部来人,问他们今夜是否有公事行动。结果得知,军中正在点兵,要派两千人到宴河前线支援刘将军。小的又说尚书大人请龙将军前来议事,却得知龙将军已带兵南下,早晨便已出发,此刻怕是已经出南州到郊州西北的狭雁嘴上,过一隘口,便是郊州地界。”
边听着家丁回话,秦禹宁脑门不断渗出汗来,连带唇上才生出的胡须也浸得发亮。
“这个混账东西,已经替他去求陛下了,就不能再等一等,不行,你叫人备马,我亲自去追。”
家丁畏怯难当地抬头看了一眼秦禹宁。
“还有什么?全都说了!”秦禹宁急道。
“小的在校场碰到两位公公,陛下也请龙将军进宫说话。”
秦禹宁登时面如死灰,牙齿打战,不由自主地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这个瘟生!”他寻得一丝力气,低头扯紧袜带,赶紧穿鞋,起身穿衣,临出门时,听见女儿在后面叫他吃饭。
秦禹宁急急忙忙低下头钻进轿子,从窗户上捞开帘子吼了一声:“不吃了!你们娘俩吃,今夜也不回来!”
夜色笼罩上这间四合小院,这是司马家腾出来的一处院落,只有京城秦府四分之一大,寄人篱下,司马家还给了秦家三个手脚利落的婆子,七名貌美如花的丫鬟,两个腿脚勤快的使唤小厮。
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就闹了个翻天。
左正英伏在一边不住喘息,抖着手往嘴里喂了第二颗养心丹,宫侍递上来的水,他一气喝了个精光。
万家和司马家都有人在朝,来的两个一人在盐道任上,一个在粮道任上,官职都不高,仅做到四品。按左正英的意思,都可直接挡出去,偏偏这两人进来便告状,事关军情,李宣心里犯怵,拿不出天子威严来震慑,便叫先把人放进来,引到一处偏殿让他们先待着。
紧接着李宣就找到左正英,问他怎么办。
“派人去追,把龙金山和他带的大军都追回来。”左正英的嗓音直突突从肺里发出来,说完就是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似要把肺给吐出来。
“朕已经叫人拿着圣旨去了。”
左正英神色稍霁,正要说话,又听见李宣紧跟着一句:“就怕追不回来。”
左正英愣住了,朝中如今当用的他谁都可以想得住,唯独这个龙金山,是草莽出身,不听大局,只凭一腔忠义,他忠的不是大楚朝廷,而是心底里的那杆秤。
“完了。”左正英越想越觉不妙,眉头倏然一蹙。
李宣赶忙走下来,抓住他的手摇撼:“左大人。”
左正英看了看李宣,发直的眼渐渐回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宫侍顺势递给左正英一碗参茶。
喝完之后,左正英觉得心里那股尖锐的疼痛稍停了停,只是有些头晕,他多坐得片刻,便起身,反手握住李宣握他的那只手。
这一个眼神看得李宣心中难过,左正英年纪大了,眼皮层层叠叠将一双精光四溢的眼裹在里头,到南州后,这双眼睛一天比一天发黄,发红,老人家脸上的皱纹如同融化的冰块,表层皮肤越来越松。
左正英两只手将李宣的手握在掌中,温声道:“老臣去见见这两家人,陛下用过晚膳了没有?”
一整日李宣都忙着处理六部送来的文书,没完没了地见大臣,从北方下来,折损不少官员,都要填补上去,他只有叫御史寺的韩松,麟台临时任命的一个主事过来,在册的档案大量遗失,今日才安排下去补撰。然而只要多过一天,死在路上的官员,他们的坑必须立刻填补上,否则偌大一个朝廷,竟无力运转。
幸而还有大半州府能够自行运转,除了南州直接被北方朝廷接管,随着坎达英南下,整个大楚朝堂近乎失灵,沦陷各州互相消息不通。李宣一度担心坎达英会延续黑狄的作风屠城,跑出去的探子要么没有探到消息,要么一去不返。
这节骨眼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果北方遭到屠城,便会有大量难民从死城四周向南面逃亡,南州尚未有成批量的难民涌入。